肆 星期五俱樂部(第2/10頁)

“人的本性比天狗還壞。”我嘆了口氣。

“不過,大部分都是好人。”母親頷首應道。

“那是因為媽遇上了救命恩人吧。”

“你能誕生到這世上,都是托澱川先生的福。”母親望著窗外,“得好好感謝他才行。”

母親的救命恩人名叫澱川長太郎。昔日他曾照顧母親,還喂她飯團吃,那飯團的滋味母親從未忘懷。

每只狸貓都有一兩項弱點,只要看準弱點下手,不論他變身技巧多麽厲害,都會讓他露出毛茸茸的真面目。狸貓要在人類世界打滾,不論起居坐臥都得披著變身的外皮,所以最怕遇上這種事了。

像母親很怕打雷,只要雷神大人在空中隆隆發威,她便會瞬間脫去變身的外皮。因為這項弱點,她多次身陷險境,也因此練就一身好膽量。不過有一次,她碰上攸關性命的災難。那是我出生前的事了,當時大哥、二哥還年幼,還處於分不出是狸貓還是毛球的年紀。

那一天,母親有事前往左京區狸谷不動院的外婆家,父親則留在森林照顧大哥和二哥。母親畢竟是狸貓,由於久未獨自外出,體內的傻瓜血脈不禁蠢蠢欲動。她心花怒放,忍不住四處遊蕩。不久,天空烏雲密布,降下滂沱大雨。母親尖叫著奔跑,天空發出紫光,傳來連身體也為之震動的雷鳴。原以人類姿態奔跑的母親登時身子蜷縮,變回一只濕透的狸貓,只能望著烏雲低垂的天空發呆。

母親無助地低聲嗚咽。

那時,一輛車駛來。

我說過京都已經沒有會襲擊我們的野獸,但現在鋼鐵取代了野獸,成了我們的天敵。當時原形畢露的母親愣在光芒耀眼的車頭燈前,眼看必死無疑。

“我真以為死定了呢。”母親說。

當時母親還年輕,她勉強側身閃躲,但還是不幸撞上保險杠,前腳因此骨折。劇烈的疼痛使她無法行走,可是若繼續癱在路上,下場不是被市政府工作人員抓走,就是被窮學生煮成火鍋。母親勉強爬到路旁的水渠,躲了進去。腳傷痛得她幾乎昏厥,水渠裏的水冰冷徹骨。暴雨打在柏油路上,水花形成一片白霧,紫色閃電在烏雲間穿梭。母親驚恐莫名地蜷縮著濕透的身軀,腦中掠過下鴨森林裏丈夫以及年幼的大哥、二哥的身影。

母親猛然回神,發現一個高大的人影正望著她。她大吃一驚,但已無力逃脫。原本不斷打向母親頭部的大雨突然停了,上方傳來雨滴拍打雨傘的聲響,只見貌似布袋和尚的男子蹙著眉頭。

“真可憐。”

母親合上眼,心中已有覺悟。她既害怕,又無奈,隨時都會失去意識。

“你受傷了吧?來,到我懷裏。”

男子伸出毛茸茸的大手,將濕淋淋的母親抱在懷中。

我逃往大阪後,時光猶如鴨川的河水快速流逝,轉眼已是十一月。

這天我在寺町路的古董店二樓吃午餐。

這個房間當倉庫用,到處堆滿舊家具,密不透光。店老板是我一位信得過的朋友,而且這裏可利用後門的逃生梯逃走,作為藏身處再適合不過。回京都的時候,我常變身成白發妖怪般的古董收藏家,躲在這間暗房吃飯。

我盛了一大碗剛煮好的白飯,撒上在錦商店買來的小魚幹。歐式餐桌上,擺著注滿焙茶的茶碗,以及布滿塵埃的不倒翁。我與那尊不倒翁對望,吃著熱乎乎的飯。悲哀的逃亡生活令米飯吃起來格外香甜。

正當我輕拍鼓脹的圓肚,從房內角落的大型歐式衣櫃傳來一個含糊的聲音。

“好貪婪的吃相!”

“是海星嗎?”我望著掛鐘問,“你為什麽躲在衣櫃裏?”

“少啰唆,要你管!”歐式衣櫃晃動著。

海星是我堂妹,也是我的前未婚妻。她那對名叫金閣、銀閣的雙胞胎哥哥,是京都出了名的傻瓜,與聰明又狸品高潔的我素來水火不容。海星個性之所以如此別扭,肯定是受其愚兄的影響。海星從小就是出了名的毒舌女,而且也不知在害羞個什麽勁,她始終不肯在我面前現身。對我而言,這位未婚妻等同於從暗處迸發的辱罵惡言,我自然不覺得她有哪裏可愛。知道這樁婚事泡湯時,我還大聲叫好呢。

每次我回京都,總是向她打聽狸貓一族的動向。她雖然嘴巴惡毒,但絕不會向弁天通風報信,這點我很放心。因為她很討厭弁天,還說:“與其對那個半天狗言聽計從,我不如死了算了。”

聽海星說,隨著臘月將至,京都的狸貓一族愈來愈感受到山雨欲來之勢。因為推選狸貓一族下任首領“偽右衛門”的日子就快到了。其中最被看好的,便是我們的叔叔,海星的父親——夷川早雲。狸貓最愛喝偽電氣白蘭,而制造工廠就由早雲掌管,在狸貓社會由上到下從裏到外,他都吃得開。只不過早雲個性古怪,兒子們所率領的夷川幫更是惡名昭彰,因此也有不少狸貓對夷川家反感。而緊抓這項弱點,以政治謀略暗中運作的,就是我大哥矢一郎。政治謀略,是大哥最大的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