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母親與雷神(第4/10頁)

“我無法反駁,也不想反駁。”

“幸好我不是長子。”二哥長嘆一聲,“如果我是大哥,一定會變成青蛙躲在井底。”

去年狸貓一族不論男女老幼,只要是有煩惱的人,都紛紛造訪二哥居住的古井,一時蔚為風潮。

二哥以前還是狸貓時根本沒人理他,在兒童廣場遊玩的小狸貓甚至還直呼他“傻瓜”。如今他變成井底之蛙告別狸貓一族,卻突然備受關照,只能說這一切都是命運女神的惡作劇。

究竟是誰先起頭的,如今已不可考。當時一只只狸貓造訪此地,在井邊誠懇地低著頭向二哥訴說心中煩惱。據說只要這麽做,隔天一早便神清氣爽,對改善便秘、養顏美容同樣有效。如此不負責任的評價日益高漲,每晚都有迷惘的小狸貓來到井邊一吐心中煩憂,一時之間門庭若市,最後甚至連天狗都來了。

訪客個個舒顏展眉地離去,獨留我二哥一人在井底悶悶不樂。

“他們打算用煩惱活埋我嗎?”二哥微感惱火地說。

不過生性慵懶的二哥不久連生氣都嫌麻煩,他索性左耳進右耳出,平心靜氣地聽訪客吐露心事。這也正是二哥可愛的地方。

在世間蔓延滋生的“煩惱”大致可分為兩種:一是無關緊要的事,二是無能為力的事。兩者同樣都只是折磨自己。如果是努力就能解決的事,與其煩惱不如好好努力;若是努力也無法解決的事,那麽付出再多努力也只是白費力氣。不過,當人們還無法想通這一點時,便需要暫時消愁破悶,這時候二哥的古井便派上用場。

在井底傾聽的不過是只青蛙,大家都清楚他無法解決問題,沒人對他抱有期待,只是徑自傾吐心事。正因打從開始便沒有期待,也就無須擔心會因為不靈驗而感到沮喪。只要有機會暢所欲言,任淚水滑落,心裏就會舒暢不少。因此,盡管二哥沒提出任何有用的建言,訪客還是收獲良多。

二哥以前曾這麽說:

“不管是誰,都覺得對個空洞說話是蠢事一樁,如果沒人肯傾聽自己訴說煩惱便提不起勁,可是說給其他狸貓聽又不好意思,人類和天狗就更不用提了。就這點來說,我已經半退出狸貓一族,是只遭人淡忘的冒牌狸貓,再也不可能從青蛙變回原形。他們也知道不管什麽時候來,我都在井底。我就像便利店那般方便,我判斷,這就是我受歡迎的原因。”

“哥,你都沒給他們建議嗎?”我問。

“反正是不相幹的人,我才不在乎。”二哥說,“況且,有時找不相幹的人傾吐心事反而比較好,或許正因為這樣,大家才往我這兒跑。”

“或許吧。”

“我總是對他們說:這事和我無關,真對不起。”二哥咕噥著說,“誰叫我只是只井底之蛙,連大海長啥樣都不知道。”

“哥,你也不在乎老媽和我們嗎?”

二哥略微不悅地應道:“我可沒那麽墮落。”沉默了一會兒,他又為難地補上一句,“不過,我畢竟只是只青蛙。”

“覺得牛肉飯美味的這份純真之心,我希望永遠不變。”我如此祈願,吃完手上的牛肉飯,然後對著井底和二哥聊天。二哥和我感情原本就不錯,當青蛙後變得更多話了。也許二哥很安於當只青蛙。

“你沒有煩惱嗎?”二哥問,“你從小就很少找人訴苦。”

“我完全沒煩惱。我決定了,要讓自己的人生過得既有趣又快樂。”

“你和海星還順利嗎?”

“她跟我無關。”

“用不著瞞我,有心事大可跟可靠的哥哥傾吐……雖然我只是只青蛙,不過我可告訴你,嘲笑青蛙的人往往會因為青蛙而嘗到苦頭哦。”

“這樁婚事是老爸擅自決定的,況且夷川家的人已經取消婚約了。”

“聽說你們還會見面。”

“哼,我實在搞不懂她在想什麽,我連她的臉都沒見過呢。”

“你們倆這麽嬌羞啊,聽了連我這只綠蛙都臉紅了呢。”

“盡管用那些色情幻想填滿你的腦袋吧。事情可不像哥想的那麽美好,要是夷川叔叔成了我嶽父,金閣、銀閣那兩個傻氣雙胞胎成了我大舅子,那可真是人間煉獄啊。”

“嗯,換作我,一定會躲到井裏去。”

“不管發生什麽事,哥都會躲在井底啊。”

“真是辛苦你了,不過這畢竟是老爸的決定。”

“你這樣說,也太難為我了。”

“我想老爸自有他的考量。”

“不,也許他只是想讓他們走私偽電氣白蘭給他。”

“怎麽可能,老爸再怎麽嗜酒如命也不至於這麽做吧。”二哥面帶慍色地說。

在京都無人不曉的偽電氣白蘭,在狸貓一族頗受歡迎,據說也有不少人類愛喝。這款秘酒是仿造東京淺草從大正時代起一直流傳至今的電氣白蘭,在夷川發電廠後面的工廠暗中制造,夷川一族握有制造秘方,制造、銷售全由他們一手包辦。夷川家的首領、如今號稱“京都大頭目”的夷川早雲,是從下鴨家入贅到夷川家的,他是我父親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