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母親與雷神(第2/10頁)

母親從剛才起便全神貫注於台球,不論她身子彎得多低,發型也不見一絲淩亂。我對台球沒半點興趣,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望著專注於滾動小球的母親。

“你又和弁天大人見面了嗎?”母親揮動著球杆說,“又幹這種危險的事!”

“不會有事的,媽。”

“那人做事不按牌理出牌,你要是太大意小心被煮成火鍋。人類老早就常把狸貓丟下鍋,他們可比天狗和狐狸都要陰險歹毒呢。”

“可是,紅玉老師拜托我這麽做,我也沒辦法啊。”

“他也真是的,都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麽執迷不悟。這種人最叫人頭疼。”母親長嘆口氣。

紅玉老師迷戀上自己從琵琶湖畔擄來的年輕弟子弁天,然而弁天對他不屑一顧。老師的醜態早已在京都傳開。

母親一杆擊出,五顏六色的小球四處滾動。在一旁看覺得簡單,但實際卻怎麽都打不順手。母親曾經認真地教我打球,但我就是學不會,最近她似乎打算改教幺弟。

“盂蘭盆節就快到了,得再派出納涼船才行。矢一郎不知著手準備了嗎?你聽說了什麽嗎?”

“沒有,大哥什麽也沒交代。”

“不知道準備得順不順利,我們已經沒有‘萬福丸’了。”美男子眉頭微蹙,“他要是能找你商量就好了,真不該凡事都自己硬撐。”

我們一家每年都會在“五山送火”[4]那夜派出納涼船。納涼船的設計很特別,是以酒為燃料,翺翔於天際。搭船在夏日夜空吹著涼風,欣賞五山的篝火,是從父親還在世時便一直延續至今的盂蘭盆節的習慣,只可惜去年我們被卷進無謂的紛爭,納涼船泰半慘遭燒毀。以酒當燃料的飛船,可不是想找就找得到,大哥想必正忙著準備新船,但進展如何我一無所悉。

“大哥八成是討厭倚賴弟弟吧。”

“你該好好和他相處才是。”

“我很愛大哥啊,他是個好人。”

“又說這種挖苦人的話,你這孩子真是的!”母親瞪了我一眼,“矢一郎個性剛直,不夠圓融,不懂得如何應付你這種個性古怪的人。你得讓讓他才行。”

“才不要呢。”

“你個性輕浮,倒是意外頑固,一定是像我。不過,頑固也要有個限度。”

不久,常和母親一同玩台球的那群大學生走進店裏。

我裝出楚楚動人的可愛模樣站在一旁,似乎令他們很不自在,於是我決定先行離開,去六道珍皇寺看二哥。

母親和那群年輕人聊得正起勁,我將她喚到角落,附在她耳邊低語,表明想去找二哥,母親開心地笑著說:

“這樣啊。那你就代替我去看看他是否還活得好好的。”

“媽,你也去看看他嘛。你一次都沒去過吧?”

“因為他不希望我去啊。”

“才沒這回事。”

“待在那種地方雖然是他的信念,但他也覺得無顏面對我。”母親說完走回球友身旁,但途中又折了回來,“還有,回程你去一趟夷川的發電廠,去接矢四郎。他似乎已經受夠了見習,你請他吃點好吃的吧。”

幺弟矢四郎前天起到夷川發電廠後面的偽電氣白蘭工廠見習。

“媽,今天天氣不好,我看你差不多該回去了。要是待會兒打雷,可就麻煩了。”

“我知道。”

黑衣王子哼了一聲,我目送她走向台球桌的背影。

黑衣王子那梳得紋絲不亂的頭發,在室內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不論怎麽看,都像是個穿錯服裝、來錯場所的怪人,一點也看不出是四只小狸的母親,但她體內確實蘊藏了熾熱的母愛。母親真是不可思議,令人不禁肅然起敬。

我模樣可愛地向那群學生行了一禮,逗得他們眉開眼笑,然後走下樓梯。

來到加茂大橋旁,我從嬌小可愛的少女搖身一變,變成蓬頭亂發、不起眼的男大學生。那是我平日在人類世界行走時的模樣,因此其他人常叫我“萎靡大學生”。

我騎著自行車,在夜幕低垂的東大路往南而行。

我的目的地是位於建仁寺南側的六道珍皇寺。二哥窩在珍皇寺內的古井裏,年紀輕輕便過起隱居生活,時間已達數年之久。

二哥以“史上最沒鬥志的狸貓”聞名全京都。

從小他便極少在人前展現他深藏不露的“鬥志”,也少與人往來,難得展現活力,族人幾乎都把他當呆子看。

長大後他德行不改,只有在喝了酒後才稍替自己爭回面子。每當黃湯下肚,二哥毫無鬥志的模樣頓時煙消雲散,他會變身成最拿手的“偽睿山電車”疾馳在大路上,讓那些沉迷夜生活的遊人嚇得魂飛天外。

聽說父親常邀二哥喝酒,慫恿他:“試試那招吧。”然後搭上二哥變身成的電車,在京都街頭縱橫馳騁,朗聲大笑。父親似乎很中意二哥的偽睿山電車絕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