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牽手的人

從晌午起,兩人便一直在喝酒。

那是在安倍晴明宅邸的外廊內。兩人就這麽席地而坐,源博雅右手擎著斟滿酒的琉璃杯,面對著晴明。

晴明纖細的右手手指中也擎著一只琉璃杯。

那是異國的酒杯。來自胡國。

十來天前出梅,季節已經進入夏天。

時值文月,即陰歷七月月初。

強烈的陽光照射著庭院。

熱。

即便端坐不動,博雅的脊背上也已經滲出了汗水。

庭院中茂盛的夏季花草,已經高及人腰。

桔梗、女郎花已經開放,但遠不及雜草勢頭強大。庭院的景象仿佛是將山野中郁郁蔥蔥的一部分,原封不動地搬移到了這裏。

每當風掠過花草,便會送來灼熱的青草氣息。

太陽總算開始從中天西傾,但距離落山,還有很長時間。

晴明隨意地套著件白色狩衣。

背靠廊柱,豎起右膝,拿著酒杯的右肘支在右膝上。

額頭上也罷,頸脖上也罷,都不見一滴汗水。

晴明纖細的手指拿著琉璃杯,那透明的綠色充滿涼意。

兩人之間的地板上,放著一個瓶子。

還有一只盤子,盛著撒上鹽的烤香魚。

兩人正以香魚下酒。

“晴明,你不熱嗎? ”博雅問道。

“當然。”

晴明將杯子從紅潤的唇邊挪開,說道:“這還用得著問嗎? ”

“可是,一點都看不出你感覺到熱的樣子。”

“看得出也罷看不出也罷,熱總歸是熱的。”

晴明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

“你能夠保持這副樣子,就讓我羨慕啊。”

博雅說罷,挾起香魚送進口中。

“好香魚啊! ”

博雅一邊嚼著松軟得從骨頭上整片脫落的魚肉,一邊說道。

“這是鴨川河的香魚。”

“哦。”

“是養魚鷹的漁夫賀茂忠輔剛剛送來的。”

“哦。就是發生‘黑川主’事件時那個賀茂忠輔? ”

“就是那個幹手忠輔。”

“可是,忠輔為什麽沒事送香魚來? ”

“自從那次事件過後,他一到時節,總會送些香魚過來。不過,這次還有別的事情。”

“別的事情? ”

“總之。是非我不能處理的事情嘍。”

“難道忠輔那邊又遇到怪事了? ”

“啊,怪事倒是有,不過不是忠輔出事。”

“那又是誰出事了? ”

“是忠輔的熟人,篾匠猿重。”

“篾匠? ”

“他進山砍竹子或者藤條,再編成籃子、簸箕之類,拿到市上去賣。

本來名字叫重輔,因為身體輕盈、擅長爬樹,常爬到大樹上去割藤條,所以一來二往大家都叫他猿重了。

他本人也喜歡這個名字,也以此自稱。這些話都是忠輔告訴我的。“

“那麽。怪事又是怎樣的呢? ”

“聽忠輔說,事情是這樣的……”

晴明開始講述起來。

猿重家住在鴨川河畔,距法成寺很近。

就在河水難以漫過來的土堤上搭了一間小屋,與妻子住在裏面。

平日砍來竹子割來藤條,編織成各類器具,再拿到城裏去賣,勉強可以糊口度日。

也經常編一些魚簍子和裝魚‘鷹的筐子,送到賀茂忠輔家。

第一次碰上怪事,是在六天前的夜晚。

因為有事,夫妻倆去了一趟大津。事情就發生在回家後的當天晚上。

在回家途中,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夫妻倆發生了口角。

他們到大津去,是為了賣捕魚用的魚筌。

那魚筌,是猿重費盡心思自己設計制作出來的。

他用竹篾編成筒狀的簍子,將簍子腰部編得細細窄窄的,入口處卻很大。

同時,再編一個小小的竹篾筒子。不是簍子。而是兩端都有口,是名副其實的筒子。

不過,這個筒子一端開口大另一端開口小,呈漏鬥型。

然後把它嵌入剛剛編好的竹簍腰部狹窄部分裏。

小竹篾筒子的小口朝裏,大口朝外。

大口的尺寸與竹簍腰部的狹窄部分大小相同,恰好可以嵌得嚴嚴實實。

然後,在竹簍裏放入蚯蚓、死魚等誘餌,沉到河底。

就這麽放置一個晚上,第二天清晨從水中撈起時,裏面便會有許多鯽魚、鯉魚、河鰻,以及雜魚、蟹等。

雖然有些漁夫也使用類似的魚筌捕魚,然而猿重精心編織的籠子顯然要好使得多。

於是,家住大津、平日在琵琶湖捕魚為生的漁夫們聽到這樣的口碑,都紛紛來訂購魚筌。

猿重只是為了在鴨川河捉魚養家糊口而想出這麽一個點子。這籠子也只供自家使用,然而忠輔覺得有趣,

便也開始使用猿重的籠子捕魚,這竟成了普及的契機。

“這玩意兒可真好使啊。”

大津的漁夫們從忠輔那裏聽到有關猿重魚筌的傳聞,便都爭先恐後地希望自己也得到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