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道士

空海精力充沛地四處活動。

時序進入三月後,他花了近十天功夫,奔走劉雲樵的妖貓事件,以及徐文強棉田出土的兵俑事件。此外,也常到般若三藏那兒學習梵語,或到景教——即基督教聶斯托利派——的大秦寺,或到拜天神教——亦即伊斯蘭教——的清真寺走動。

彼時之先,伊斯蘭教打倒祅教——瑣羅亞斯德教,成為波斯新興宗教。

空海入唐時,伊斯蘭教也不過一百九十五年的歷史。又稱回教。

不吝再三贅述,此一時期的大唐,真是個無以形容的國家。京城長安,可說是人類歷史上奇跡般的果實。

別說倭國、朝鮮等亞洲國家,甚至遙遠的波斯、大食、天竺等國人民,也經常出入大唐。

當時的外籍人士多達總人口百分之一。

且外國人躋身政治中樞也是稀松平常之事。安倍仲麻呂便是其中之一。

如此這般的國際都市,現今之世也難尋。現代也沒有任何國家,能讓外國人輕而易舉榮登國會殿堂。

單從宗教來看,大唐並未特定保護某一宗教。

祅教——瑣羅亞斯德教。

摩尼教。

基督教聶斯托利派的景教。

清真教。

佛教。

密教。

以及,中國的傳統宗教道教。

儒教。

若加上其他種種民間信仰,實在不勝枚舉。

不僅上述那些宗教,空海更貪婪地想吸收各種異國文化與文明。

不,更精確地說,空海的吸收只是一種結果,而非目的。或許可以這樣看待,空海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四處活動,所得結果正是知識的吸收。

歷史地看,空海是第一個披上國際概念服裝的日本人,但光就他個人而言,空海早已超越“國際人”的範疇。

顯而易見地,空海擁有抽象的思考能力;他在當時就將世界視為現今人眼中的宇宙,並將自身視為相對於宇宙的個體。

空海在倭國便已習得華嚴宗及大日宗理論,並得知“大日如來即宇宙的統一原理”。

正因如此,空海才東渡大唐,欲追尋密教真理。

以密教立場看來,即使釋迦牟尼佛,也不過是名為大日如來之宇宙根本原理的一部分。正如同庭院樹木的小枝椏,是一根大樹幹伸展出來的無數枝椏之一。二者在空海的認知中,屬於同一次元。

空海這般的思維精神,即使在長安這個大都市裏,應該也十分罕見。

自馬哈緬都那兒回來後,整整三天,空海專心投入自己原有的日常功課。

逸勢則繼續學習唐語。

以儒學生身份入唐的逸勢,必須先進入太學研讀。然而,進太學必須得考試。以逸勢的語文能力,尚不足以應付考試。為了提升通過考試的能力,逸勢正認真地學習唐語。

筆談的話,逸勢已經可與唐人隨心所欲對話。若是日常會話,他的唐語也尚可應付,但要達到研習儒教的水準,便明顯不足了。

與其說逸勢在這方面表現平平,不如說空海格外出眾。

若空海不自稱是倭人,沒人會覺得他是外國人。由此可見,空海對語言的理解力和表現力,均在水準之上。

“空海,那件事你能放手不管嗎?”

第四天早上,逸勢這樣問空海。

“什麽那件事?”

“你不是要去問賣地毯的阿倫·拉希德,有關卡拉潘的事嗎?”

“那件事暫且不急。遲早馬哈緬都會有聯絡吧。”

“話雖如此,未免太遲了?”

“沒那回事。”

空海和逸勢這般你來我往時,馬哈緬都正巧派人來到西明寺。

“空海先生,馬哈緬都派人來了。”大猴向兩人呼喚。

“你瞧,信差這不是來了——”空海對逸勢如此說,轉向大猴回應:

“請對方來這兒。”

那人不曾正面看人。

他似乎習慣斜睨別人,窺探對方臉色。即使相對而坐,也故意別過臉,身子扭向一旁,翻眼看人。

阿倫·拉希德正是這個男人。

此處是平康坊的阿倫·拉希德住家。

雖是唐式建築,宅內家具、擺飾卻一派胡式風格。

宅內邊壁,設有一座祅教寺院中常見的祭壇,此刻正燃燒著熊熊火焰。

到處攤鋪的地毯中央,空海、逸勢和阿倫·拉希德相對而坐。

介紹人馬哈緬都坐在另一旁。

空海和逸勢的介紹已畢。

“所以——”阿倫·拉希德右手握著自己左手,一邊輕輕撫摸著一邊說,“你們想知道,我偶爾會去求教的方士周明德先生嗎?”

“是的。”

迎著對方試探的眼神,空海點頭。

“既然你們是馬哈緬都的朋友,我當然會竭盡所能告知。不過,畢竟這裏面包括某些微妙問題,不知貴國可有從事周先生之類工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