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咒俑

春陽之下,數名男子揮鍬挖掘地面。

在徐文強的廣大棉田中央。

正在挖掘之人,是徐文強的佃戶跟大猴。

總計動用五名人力。

開挖至今,已耗費近半天的時間。

此刻,所挖掘的地洞深度已比人深。身材魁偉的大猴立在洞穴下,伸手已夠不到洞緣。

由上往下直挖,隨著地洞愈挖愈深,清除積土,便愈花費時間。

看到這一情景的空海指示道:

“不要直直往下挖,挖成斜面,像坡道那樣——”

地洞的大小及前進的角度,全由空海決定。他還把作業分為挖土和運土,兩者輪番上陣。

經過空海指示,作業速度倍增。

橘逸勢見狀說道:

“空海,你真是能幹。”

因為空海指示正確,從旁看得出來,洞越挖越深,效率卓著。

兩年後,空海返日,也曾著手各種土木工程。

在他的故鄉贊岐,棘手得讓專家宣布放棄的“滿濃池”湖堤工程,空海也能竟其功。

原有水湖周圍約四裏,面積八十一町步(譯注:一町步約合一公頃)。湖面橫跨七箇村、神野村、吉野村等三個村莊,數百聚落的灌溉用水全都仰仗這座水湖。每年大雨潰堤,水淹房舍、田地,牛、馬或人慘遭溺斃。不但農作物收成無望,還會造成疫病流行。

官吏、專家整治經年的工程,最後半途而廢,轉向空海求援。

空海只耗費月余時間,便將工程順利完成。

土木工程,是一種講究理路的作業。

有效運用人力和馬力,在合理的順序和方法之中,營造合理的結構。思考這種事理,似乎很適合空海的頭腦。

此處順帶一提,空海也擅長用人,如何鼓舞人心,讓人一鼓作氣,他頗精於此道。

“空海先生,最近怎麽老叫我挖地洞啊?”

大猴一邊挖掘,一邊從洞底朝空海喊道。

在空海的注視下幹活,他似乎很快樂。大猴上半身裸露的肌肉沾滿泥土,泥土和著汗水流淌而下。

洞穴外擱著裝滿涼水的陶甕,隨時可用勺子飲用。

不僅空海與逸勢,柳宗元、白樂天、張彥高、徐文強也丟下安放在對面柳樹陰下的椅子,都站到地洞旁邊探看著。

他們似乎都想親眼目睹,何時會挖到底,又會挖出什麽東西來。

洞穴最深之處已逾九尺。

“還要繼續挖嗎?空海先生——”大猴問。

“還早還早,還沒挖出東西呢。”

即使空海沒有吩咐,大猴雙手仍揮個不停。

強烈的泥土清香,自洞底向上飄升。

“哪,空海,這兒到底埋藏什麽東西?”逸勢問。

“不知道。”

空海往下探看地洞答道。

就在此時——

金屬與某種堅硬物體碰撞的聲音響起。

“好像有什麽東西。”

大猴在洞底說。

他所揮動的鐵鍬前端,在地裏觸碰到某種堅硬的物體。

柳宗元先探出身子,洞旁的一夥人跟進,全伸頭往洞穴探看。

洞底正在工作的其他人,也都停下動作。

“會是什麽呢?”

大猴說。

在堅硬物體四周,用鐵鍬輕敲了數回,大猴將鍬擱下,雙膝著地,徒手翻撥泥土。

“哇呀——”

大猴驚叫。

“空海先生,那東西是顆人頭!”

大猴除掉附在“那東西”上面的泥土,站起身,退到一旁,好讓在洞口上探看的眾人,也能看得見“那東西”。

的確是顆人頭。

不過,當然不是真正的人頭,而是人造的人頭。

“我看不清楚。”

話說完,空海就徑自滑下洞底。

空海之後,柳宗元、白樂天、橘逸勢也魚貫滑了下來。挖掘的佃戶都上去了,只有大猴留在原地。

五人團團圍住“那東西”,原本還算寬敞的洞底,一下子擠滿了人。

“那東西”是顆實物大小的人頭。從洞底出土的只有頭部。

空海斜看著“那東西”,並以手觸摸。

很堅硬。

卻不是石頭那樣的堅硬。

“是陶器——似乎是俑。”空海說道。

“那東西”蓄髭胡、結頭髻。臉、眼、鼻、口、耳——做工逼真,讓人看不出是人工制成的。

“這手藝,看得出是何時的樣式嗎?”

空海自顧自地隨口發問。

“看不出來。”

柳宗元像是代替眾人發聲似地,邊回答邊搖頭。

最後一個下到洞底的張彥高,湊在逸勢身後窺看那顆人頭,忽然驚叫起來:

“這、這個,就是那天晚上,從這兒出土,隨後就消失無蹤的人。我確定就是這副模樣。”

因為興奮與莫名的不安,張彥高的聲音顫抖不已。

直至向晚時分,兩尊陶俑才從地洞底下完全挖出。

此刻,兩尊陶俑正佇立在地洞上的土堆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