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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朋黨之間的爭鬥?咳,都是老人啦。這點不和算得什麽?他和詩人也可以互通書信、切磋詩詞,聊聊當年大家身上的職責有多重嘛。當年的爭鬥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這樣聊聊也不是不可能。

杭德金看見燈光下有一團人影。杭憲從爐子上取下茶壺,為父親斟滿茶水。外面在刮風。現在是秋天,屋子裏生著兩個爐子。

杭德金說:“要是真的開戰,等仗打輸了,官家就會明白咱們是正確的,到那時,寇賑就又會離開。到那時,就輪到你了。”

“是,父親。”兒子的聲音裏帶著克制,聽來讓人心痛。杭德金時常會想,自己是不是把兒子教得過於恭順了。身為宰相,必須控制自己的熱情、冷漠甚至憤怒,只有這樣才能對付周遭的人——那些同樣有這種本事的人。龍椅周圍永遠都戰雲密布。他還記得自己當年同席文臯和盧氏兄弟之間的惡鬥。他花了十年才取得勝利,在此期間無數性命和家族遭到滅頂之災。

如果換作是他兒子,他能夠如此心狠手辣嗎?能夠強硬地進行鬥爭,直至贏得最後的勝利嗎?不知道。

但他知道寇賑能。這人有個奇怪的弱點,那就是他長期的盟友,太監鄔童。而且他對某一類女人有著不能自已的嗜好。但在朝堂之上,他下手絕不留情。

寇賑肯定會想辦法促成與阿爾泰的結盟。他這樣做,是因為官家似乎又一次把收復故州當成自己對父皇的責任,而此次北方叛亂正好給了他機會。

這意味著與蕭虜帝國的盟約打破了,奇台軍隊將面對遠比祁裏人更可怕的敵手——他們連祁裏人都打不贏。他們還要跟一群奇台人完全不了解的番子協同作戰,然後祈求祖宗保佑,神仙眷顧,爭取得到一個像樣的結果。

在杭德金看來,根本沒這種好事。他看到的是危機。實際上,有個念頭他甚至在兒子面前也不曾提過,他擔心——要變天了。正因如此,杭德金不光是豁出太師之位來反對這個計劃,以至於兒子無法接替他主掌政事堂,他還不想讓阿憲跟此事的後果有一絲瓜葛。

杭德金自己已經不久於人世了,可是卓夫子教育世人,人對家族的責任並不隨生命一起結束。

正因如此,寇賑還沒有領到詔書,杭德金就已經和頗具頭腦的新任漢金府提刑公事聯手,給他使下絆子。提前判斷形勢,這種事情不僅做得到,而且十分必要。只有這樣才能掌控局勢。

杭德金為官幾十載,宦海沉浮,可直到如今,每當夜裏無眠,對著不同窗戶外不同的月亮,思索那些精妙的算計,在棋盤上移動棋子,他都會感到一種幾乎生理上的愉悅。盡管眼睛幾乎瞎了,他看得卻比所有人都遠。

所有人都很高興。新任提點漢金刑獄公事王黻銀,早先收到太師送來的書信,說他對王黻銀的效力十分“滿意”。

既然這封信是當天下午晚些時候——行刺事件發生之後——送來的,那信中深意也就不言自明了。

王黻銀把這些話也對其他人講了,並且開了一壇好酒。自從跟隨提刑以來,任待燕做了很多事情,並且開始學著品酒。

就連平時十分謹慎的趙子驥,也為行動產生的影響感到興奮。早些時候,在禦花園裏,他把弓折成兩截,分兩個地方,分別扔進瀑布上遊湍急的河裏。還有一支備用的箭也被他折斷扔掉了。他們只帶了兩支箭,因為如果兩箭都沒有射中,那他們也沒時間放第三箭。趙子驥為人更加沉穩,但還是能看得出來,那一箭的結果讓他十分滿意。射箭的時機抓得相當精準,任待燕和那女子剛好離開那巨石有十步距離。

不論是當年做強盜,還是如今作為提刑大人的親兵頭領,任待燕都可稱得上是一流弓箭手,不過趙子驥已經跟了他很長時間,並且一直勤加練習,箭術只比待燕稍遜一籌。

那一箭畫出一道弧線,在極遠的距離,一擊命中任待燕猛推出來、擋在那女人面前的盾牌。所有人都以為這一箭原本是要取那女人的性命。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也如計劃的那樣過去了。

直到傍晚時分,又來了一封信。這封信,與其說是請柬,不如說是召見,讓任待燕和趙子驥走在街上前去赴約時,心中升起一絲忐忑。他們並非要進宮——上朝陛見是明天的事——而是要去緊挨著皇宮的宗親宅。

那女人的父親在信中邀請二人晚上到府上一敘,好讓他能夠當面表示感謝。

問題是,任待燕感覺這封信也許並非出自她父親之手。他也沒辦法跟別人解釋,這只是一種直覺,模模糊糊,讓人不安。其他人不會明白的。另外兩個人沒有和她一起走,也沒有守在她身前,因此也沒有看到,當“艮嶽”裏一片混亂時,她的眼神卻平靜得讓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