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在綠色和金色的陰霾中乾神之歌 第二章 乾神之歌(第6/13頁)

“我會回來找你的,但我不會再開這輛淒慘的老爺車了,”她說,“我會開一輛梅賽德斯-奔馳S600。”說這話時,她似乎有點沾沾自喜。

羅蘭根本不知道梅賽德斯-奔馳是什麽樣子,但他仿佛什麽都明白似的點點頭,說:“走吧。我們過會兒再談,等你回來之後。”

他心裏想的是:如果你回來的話。

“我想你可能需要這個,”她說著,將他的大左輪塞進了他的槍套。

“謝謝你,先生。”

“不客氣。”

他目送她走向老卡車(他認為她開始喜歡這車了,雖然她盡說些不屑的話),在駕駛座上坐直。這時,他猛然意識到他還需要一樣東西,也許卡車後車廂裏就會有。“等等!”

苔瑟寶慕夫人已經插入了車鑰匙。聽到喊聲便停下來,詢問地看著他。羅蘭輕輕地將傑克放回地上——他即將長眠於此,正是這想法令羅蘭大喊一聲——他站起來,並張開手掌捂在臀部,但那並不是因為疼痛,只是習慣動作。那兒已經不疼了。

“什麽事?”她看著他走過來,問道,“要是我不快點——”

即便她走了也無所謂。“是的,我懂。”

他看了看卡車的後廂。一些工具隨意地攤放著,還有一塊正方形的防水布。防水布的四只角上壓著一些重物,以防被風吹走。羅蘭將這塊布拉下來時,還看到幾個硬紙板箱子,埃蒂曾稱其為“卡紙”。箱子被推到一起,排成一個方形組。卡紙上的圖案告訴羅蘭,裏面裝的是啤酒。但即便裏面裝的是高危易爆品,羅蘭也無所謂。

他想要的只是防水布。

他將布夾在胳膊下,說,“現在,你可以走了。”

她再次握住了車鑰匙,但沒有立刻發動車子,“先生,”她說,“我很遺憾,你遭受了巨大的損失。我只是想對你說這個。我看得出來,男孩對你意味著什麽。”

羅蘭·德鄯沉默無語,只是點了下頭。

伊倫·苔瑟寶慕又盯著他看了片刻,在心中提醒自己:有時候語言真是無用的東西,這才發動了引擎,關上了車門。他看著她開上了路(現在她控制離合器已是遊刃有余),並調轉頭,向北而去,那是回東斯通翰姆的方向。

我很遺憾,你遭受了巨大的損失。

現在他孤獨一人,面對這巨大的損失。守著傑克,孤獨一人。羅蘭站在那裏,用片刻的光景環視公路旁的小樹林,再打量被拖到這起事件中的三人之二:一個失去意識的男人和一個死去的男孩。羅蘭的雙眼幹澀而灼熱,在眼眶裏劇烈顫動,而他得用幾分鐘去確定:自己又一次失去了哭泣的能力。這想法讓他深感驚恐。如果他面對這一切無法淚流——他重新擁有了他,又再次失去了——那一切還有什麽意義可言?於是,當淚水終於泉湧而出時,那真是巨大的釋放。從眼底深處慢慢溢出的淚水,安撫了那幾乎要瘋狂燃燒的藍色眼眸。眼淚靜靜地流淌下來,滑過他撲滿塵埃的雙頰。他幾乎是無聲地在哭著,但卻忍不住輕輕抽泣了一聲,奧伊聽見了。它也悲涼地仰起頭,筆直地對著天空中那疾疾飄飛的雲朵,短促地哀嚎了一聲。接著,連奧伊也沉默了。

6

羅蘭抱著傑克走入樹林深處,奧伊跟在他的腳邊。貉獺也在飲泣吞聲,槍俠已經不再驚訝了;他之前看到貉獺哭過。很早以前,他就相信貉獺表現出了智力(以及同情心),那絕非是模仿人類的簡單行為。在這段短暫的步行路途中,羅蘭思忖最多的是對死者的祈禱,他曾經在最後一次作戰練習、也就是終止於界礫口山的那次跋涉時,聽庫斯伯特念誦過。他懷疑傑克需要一段禱告才能上路,但槍俠現在迫切需要執念於某事,因為剛才他的意念不夠堅強;如果任憑思維朝錯誤的方向漸行漸遠,他必將崩潰。也許過一陣子,他可以讓自己沉淪於歇斯底裏——甚而是為了治愈心理傷痛的瘋狂症——但決不是現在。現在的他不會崩潰。他決不會讓男孩白死,不能眼看著死亡無所歸依。

只有在密林中(並且是古老的森林,就像沙迪克之熊曾沖撞過的那片林子)才有這種炫目的金綠色夏日陽光,走得越深,這光影就越濃。陽光從樹影間灑下來,被枝葉切成一束一束微塵飄揚的光柱,羅蘭終於找到一塊地,與其說是林中空地,倒更像是教堂的一個角落。從路邊向西大約走了兩百步,他將傑克輕輕放下,再仔細地環顧四周。看到了兩只生銹的空啤酒罐,還有一些空彈殼,很可能是打獵的人留下的。他把這些垃圾都撿起來,扔向遠處,以使這裏顯得更潔凈。隨後,他才凝神地端詳起傑克,他需要抹去淚花才能看清楚。男孩的臉就和虛無之境一樣潔凈無汙,是奧伊一下一下舔舐幹凈的,但傑克的一只眼睛還沒有閉合,仿佛這男孩正惡作劇般的以詭異的眼神瞟著他,而他明知道這是被禁止的。羅蘭用一只手指滑下了那眼蓋,可它又彈了上去(羅蘭默想,真像不聽話的百葉窗葉),他舔了一下拇指指尖,再滑下那眼蓋。這一次,它完全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