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藍色天堂底凹·托阿 第五章 縫·特特

1

白發先生的兩位隨從都比他年輕得多(羅蘭認為其中之一甚至不到二十歲),兩人看來都害怕極了。當然,是害怕被誤認為敵人而中彈身亡——因此當他們從暗處跑來時才會高舉雙手——但是,還另有原因,顯然他們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會當即被暗殺了。

老者的樣子恍如痙攣,似乎要把自己從什麽隱秘的地方使勁拽出來。“你當然不是鮑比,”他喃喃自語,“頭發顏色不一樣,這是其一……而且——”

“泰德,我們必須離開這裏,”三人中最年輕的男子火急火燎地說,“我的意思是,馬上就走!”

“是的。”老者嘴上這麽說,眼睛卻依然死死盯著傑克。他舉起一只手捂住了雙眼(在埃蒂看來,他就像流浪的算命先生,正準備表演了不起的讀心術),隨後又放下手來,“是的,當然要走。”他看著羅蘭說,“你是首領嗎?薊犁的羅蘭?艾爾德的羅蘭?”

“是的,我——”羅蘭剛一開口,又忍不住彎下腰繼續嘔吐。再也吐不出什麽了,只有拖得長長的口水;他早已吐光了奈傑兒精心準備的湯和三明治。他擡起一個微微顫抖的拳頭放在前額,一邊行禮一邊說:“是的,您比我強,先生。”

“那無關緊要,”白發老人回答,“你們會跟我走嗎?您和您的卡-泰特?”

“毫無疑問。”羅蘭答。

在他身後,埃蒂再次勾起身子吐起來。“真他媽的!”他的聲音哽住了。“我以前覺得坐灰狗就夠糟糕的了!可是和這東西比起來,那長途車就像……像……”

“像是瑪麗皇後號上的頭等艙。”蘇珊娜替他把話說完,她也虛弱之極。

“快……快走吧!”年輕人著急地催促道。“要是黃鼠狼已經帶著獺辛分隊出發了,五分鐘內就會到這裏!那只貓爬得可快了!”

“沒錯,”白發老人表示同意,“我們真的不得不走了,德鄯先生。”

“帶路!”羅蘭說,“我們會跟上的。”

2

出口不是火車站,大棚頂下,似乎是個無邊無際的軌道中轉站。傑克先前看到的銀光閃閃的線條是縱橫交錯的鐵軌,差不多有七十條不同方向的軌道。兩三條鐵軌上還有來回工作不休的自動駕駛火車頭,粗笨得像木樁似的,想必都過時幾個世紀了。一輛火車頭拉著一節平台型貨車,裏面堆滿了生銹的工字鋼。另一輛火車頭則用錄音反復播報:“卡瑪A號車請求通過9號月台。卡瑪A號車請求通過9號月台,請求通過。”

蘇珊娜在埃蒂背上顛上顛下的,又覺得胃裏翻騰得厲害,但是她明白白發老人的催促可不是假的。因為她現在知道了什麽是獺辛:人形身軀上長著鳥頭、或是獸頭的怪物。那番怪異情景令她不禁聯想到波許①『注:希羅尼莫斯·波許(1450一1516),荷蘭畫家,其大量的宗教作品以糅入造型怪誕而富於想象力的怪物而獨樹一幟。』所作的名為“俗世喜悅之園”的油畫。

“甜心,我大概又要吐了。”她說,“要是吐了,你也別想跑慢點。”

埃蒂含糊地應了一聲,她覺得他答應了。蘇珊娜見豆大的汗珠在他蒼白的臉頰上流淌不斷,心裏很難受。他和她一樣頭暈惡心。她已經明白了,若想通過一道年久失修的時空轉換科學裝置,情況就會如此惡劣。接著她不禁懷疑,如果下一道關口還是如此,自己是否還撐得住呢。

傑克擡起頭,看到的屋頂由成千上萬、形態各異的窗格玻璃組成;極像一幅通篇使用暗灰色系的瓷磚鑲拼畫。接著,一只鳥從其中一塊看似有玻璃的地方飛了進來,傑克這才確信,那些碎影不是什麽瓷磚畫,而是一格一格的玻璃,只不過其中很多玻璃都碎裂了。那滿天的暗黑色,便是屋外的雷劈所慣有的模樣。像是終年累月的日食,他想著,不由打了個哆嗦。在他身後,奧伊又發出一陣嘶啞的劇烈嗆咳,隨後才搖晃著腦袋一路小跑跟了上來。

3

他們走過了一堆廢棄機械——也許是發動機之類的——然後走進了火車車廂排成的迷宮裏,曲裏拐彎,令人慌張,和布萊因小火車拖拉的列車大不相同。蘇珊娜覺得這些廢車很像一九六四年她在紐約中央車站看到的那種市郊客運車。似乎為了應驗這種直感,她又看到一輛車的車身上印有“客運”字樣。但無論如何,許多車都顯得更有年頭;絕不是電鍍鉻合金,只是些黑色鉚釘錫皮車、或鐵皮的客車,你會覺得只能在早期西部片或類似電視綜藝節目裏看到。就在這樣一輛車旁,站著一個機器人,從頸部爆出無數繁雜的電線。他還捧著自己的腦袋——頭上戴著頂別有“一等售票員”徽章的帽子——就夾在一條胳膊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