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旭日如血 第三十九章 尊王攘夷(第3/9頁)

吃完飯,與薛文亦一家告辭後,我與邵風觀一同回去。邵風觀是騎馬來的,因為我是步行,他牽著馬陪我走一段。許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吃一頓毫無機心的飯了,以前不論是帝君、文侯,還是何從景設宴,席間更多的是鉤心鬥角,食不知味,不像今天這樣能完全放松了吃飯。

快過年了。現在起到正月十五,執金吾都不再禁夜,街上逛夜市的人摩肩接踵,一個個都喜氣洋洋。我和邵風觀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走過先前那塊空地時,聽得有人正叫道:“快來加入尊王團吧,以為國捐軀為榮。”邵風觀轉過頭來,做了個苦相道:“楚兄,以後要組織敢死隊,不用招人了,就叫他們去吧。”

我也苦笑道:“只怕到時這敢死隊是往後沖的。”

沒上過戰場的人,聽聽故事,覺得面對死亡是件很簡單的事,那些尊王團正是如此。尊王團說的盡是大道理,無從反駁,可是不知為什麽,我從心底本能地厭惡他們。這些人一個個紅光滿面,臉頰上仿佛寫滿了“忠義”,可是我敢說,讓他們上戰場,肯定有一大半人會借故逃脫。

邵風觀嘆道:“那也不一定,底下那些人會真以為戰死是件幸福的事,而這些叫別人去死的人,你殺了他也不會加入敢死隊的。”

我道:“不管怎麽說,他們還知道忠君愛國,總有可取之處吧。”

邵風觀撇了撇嘴,道:“嘴上功夫,有什麽可取。”

我不再說什麽。邵風觀雖然說得刻薄,但我也覺得他說得沒錯。一時間無話可說,我們悶著頭走過那群人,身後他們還在慷慨激昂地說著什麽,不時有人在歡呼,想必非要弄到半夜不可,也不知他們哪來這麽旺盛的精力。正走著,邵風觀忽然道:“楚兄,畢胡子居然會背棄大人,我實在沒想到。”

我淡淡一笑,道:“雖然有點意外,不過鄧滄瀾也轉了向,才更讓我想不到。雖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但文侯大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不知這一場惡鬥誰才會最後贏。”

“大人應該勝算不大了。”邵風觀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此番遠征,大人機關算盡,讓我們動手。勝了固然好,敗了也是我們的罪過,不關畢胡子和鄧滄瀾罪過。只是帝君手段更狠,居然來個釜底抽薪。鄧滄瀾不是輕易倒向之人,會受畢胡子裹脅,大概大人也沒料到吧。”

我道:“聽說是南宮大人的夫人給他寫了一封信,申明其中利害。”

邵風觀打了個哈哈,道:“英雄難過美人關。鄧滄瀾自命是癡情種,當初就看中了可娜,那時大獻殷勤,人家不理他,他還不死心。現在人家嫁為人婦,居然還是一封信就轉得回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也真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南宮聞禮是郡主一手選中提拔的人,他也自稱要對我效忠,我不好隨著邵風觀去挖苦他的夫人。我只是打了個哈哈,道:“也該回去了,邵兄過了年去哪裏?”

邵風觀道:“陛下命我前去鎮守東平城,多半是去監視畢胡子和鄧滄瀾的意思。”

我道:“是麽?我倒沒接到。”

“你當然不會接到這種命令。”邵風觀嘴角浮起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當初二太子趁帝都空虛起事,雖是文侯之計,陛下現在可不會重蹈覆轍,你這個宗室大將要在帝都鎮守的。”說到這兒,他的臉忽然沉了下來,看了看四周,小聲道:“當心點,大人只怕命不久矣。”

我的心猛地一動,道:“真的?”見邵風觀只是微微點點頭,沒說話。他的眼力比我要高明,看事深中肯綮,想來也是,帝君和張龍友定然料定文侯不會甘心,現在文侯越低調,他們越會防備。遠征軍回到帝都,帝君和張龍友一定都松了口氣吧。而我們回來後,對文侯的打擊一定也會更深一步。現在看似平靜,但已暗流湧動,隨時都會奔湧而出。我不知道這個大潮過來,自己還能不能有命幸存。

太多的激浪,吞噬了多少性命啊……

暮色中,突然傳來一個高亢的聲音:“天崩地裂蒲牢吼,日奔月逐吞星鬥,雲中妖龍食人首。風吹鬼雨灑空街,樓頭遊鼠窺屍骸,骷髏猶插七寶釵。”

這聲音頗顯蒼老,很是突兀,想必是什麽人喝醉了酒在胡唱,只是這歌詞太駭人了,根本不像是在大過年的時候該唱的。我和邵風觀都吃了一驚,不約而同地立住了聽那人高唱。卻聽得那人接著唱道:“殘檐聲聲響鐵馬,碧血紅染鴛鴦瓦,來年白骨蔽四野。可憐歲歲起刀兵,不知何時得太平,如此人間不欲生。鳶飛戾天力猶乏,魚潛於淵無深峽,終是蒼生多罪業,無端應此茫茫劫。”

當那老人唱到“可憐歲歲起刀兵,不知何時得太平,如此人間不欲生”三句時,我心裏一陣絞痛,聽到最後“終是蒼生多罪業,無端應此茫茫劫”那兩句,眼中不禁又有淚水要落下來。這老人想必是個詩人,我雖然不知這詩寫得好不好,但其中悲天憫人之懷卻能感覺得出來。在與蛇人曠日持久的戰爭中,不知有多少百姓無辜喪生了,難道現在還要再來第二次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