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旭日如血 第三十八章 犁庭掃穴

小王子只比我稍慢片刻,我剛停住,他也已到了。在我身後勒住馬,小王子忽然驚叫道:“天啊!”

只是兩個字。除了這兩個字也無法表達出他的感慨了吧。遠遠地看去,地軍團與蛇人正在激烈交戰,只是靠近了才知道竟然激烈到這等地步。蛇人在裏匏原靠近關口近百步處挖了一道壕溝,它們則將挖出的土在壕溝後側堆起一道工事,自己躲在工事後防禦。裏匏原雖比外匏原要大一些,但這個交界處卻相對特別狹窄,那道壕溝足足有丈許寬,也不知有多深,因為帝國軍的,蛇人的,一具具屍體交錯枕藉,竟然已將這壕溝都塞滿了,此時正在交戰的雙方竟是站在那些屍首上的!帝國軍知道最後勝利即將到來,攻擊再不留余地,而蛇人也一定知道末日就要來臨,已是死戰到底。也幾乎分不清哪是蛇人,哪是地軍團了,我眼前只能看到那些身體交纏在一處,有受傷倒地的,連被救回去的可能都沒有了,一旦倒地,後面的人馬上就沖上來踏在他身上。士兵的靴子和蛇人的下半身全都被鮮血染作紅色,而屍堆中不時有噴泉一般的鮮血直直噴起。

那是地上那一層尚未死透的人和蛇人在垂死掙紮時從傷口裏噴出的血啊。

我的心裏冰冷一片,小王子更是嚇得目瞪口呆,喉嚨裏只是發出幹啞的“嘶嘶”聲。我親身經歷過的慘烈戰事不算少,但這樣的惡戰連我都已驚呆了,更不要說沒上過幾次陣的小王子了。在小王子心目中,躍馬橫槍,沖陣廝殺,那都是令他向往的故事中的形象,瀟灑英武,可以在王公的飲宴間向那些嬌弱的小姐們炫耀。但現在他眼前的,就是一片地獄中的景象,所有人都已經如野獸,如惡鬼,如噩夢中逃出的邪靈,只知拼命揮動武器。有的人甚至誤傷了同伴,但揮刀的和受傷的都似毫無感覺,拔出刀來繼續向前砍去。屍體越堆越高,已經幾乎與蛇人的工事持平,現在已經可以攻擊工事後的蛇人了。

真是地獄中的場景。如果我不是地軍團的都督,現在一定也是沖在最前面的一個吧。也許,不等殺到這裏就成了一具屍體了。我只覺眼中一熱,淚水已湧出眼眶。

生命,難道就是這麽微不足道的東西麽?即使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身後的萬千父老鄉親,難道就真的值得如此輕賤自己的性命麽?我只覺得喉嚨口像堵住了什麽。進攻時,我還意氣風發,計算著每一個步驟的得失,看到眼前的一切,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所計劃的所謂上上之策,其實一樣要犧牲掉那麽多士兵的生命。曾幾何時,我豈不是這些士兵中的一員?如果當時別人要犧牲掉我的性命去換取勝利,我也一樣感到憤怒。只是,眼前這些死去的將士們,在無休止的進攻中,他們還有憤怒的閑暇麽?

我只覺一顆心也在震顫,似乎每一具死屍都要站起來,無言地看著我,甚至,還包括蛇人的。當初那個叫木昆的蛇人跟我說起過,假如蛇人與我們互相了解了,和平共處未必就不可能。而那個一直想看看我們如何生活的叫米惹的蛇人,與地軍團裏那些純樸的新丁又有什麽不同?只是和解的機會一次次錯過了,剩下的就只有你死我活地死鬥。

我只覺眼前茫茫一片,心裏也空蕩蕩的極是不好受。與蛇人的對壘走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可能有回頭的機會了。但帝國和共和軍有朝一日也會走到這個地步麽?我突然痛恨起自己來。直到此時,我才發現,丁亨利要動手的話,其實他已經錯過了好幾次機會了。他並不想與我們兵戎相見啊!而我卻滿腦子地想著如何防備他,根本沒去想想他的想法。

我想著,任由淚水流著,再也顧不得別人會對我指指點點了。這裏每一個戰死的人,包括蛇人,他們都有活著的權力。海老說過,天下眾生,皆是平等,都有活著的權力。但那時在我看來,這僅僅是一句騙人的空話,甚至海老也死在我手裏,可現在海老的這句話卻如驚雷一般地在我腦海中響著。

不,我絕不能讓帝國與共和軍也走到這個地步。

我伸出手來看了看。我的手多少也有一份力量,只要有這份力量在,我就一定要謀求帝國與共和軍的和解。我已經做錯了一次,決不能再錯第二次。

“陳將軍要做什麽!”

小王子的尖叫把我拉回了現實。我定睛看去,卻見右前方有一陣人正大踏步向前沖去。

那是陳忠的斧營!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頂盔貫甲的陳忠。只是他手上拿的不是尋常戰斧,而是兩柄大斧,看樣子是把戰斧折斷了一半,當成短斧用。

知道自己已面臨絕境,那些蛇人結成了一道長堤,死也不退,仁字營的鐵甲車雖然曾撕開了幾道口子,但那些蛇人幾乎是以血肉又把缺口補上了,那幾輛鐵甲車像是被鮮血焊在地上一般動彈不得。到了這等地步,縱然楊易再會用兵,任何陣勢戰法都已沒有用了,只能以勇氣決一生死。陳忠定然準備拼死一搏,以性命來沖開蛇人這最後的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