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明月心如 第二十九章 南武之智(第2/9頁)

我們一坐下,下人已端上了水果熱茶。寒冬臘月,水果都是秋天摘下來存在地窖裏的,雖然存了幾個月,看起來仍然十分新鮮。衛宗政坐下來,先搓了搓手,道:“將蛇人郎莫帶上來。”

他和丁亨利兩人坐了首席,我和鄭昭坐在各自的外側,轉成半個圈,我和鄭昭正好面面相對。我見鄭昭急不可耐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一張鐵青的臉才緩和了許多。見他這副情形,坐在我身後的馮奇小聲道:“楚將軍,那個共和軍的人好像很怕冷啊。”

這時幾個士兵扛著一個大籠子出來了。他們將籠子放在地上,行禮退下。這籠子叫我想起當初二太子押送我回帝都時我住的那個囚籠。只是我住在囚籠裏還覺得大,郎莫在裏面卻似乎塞滿了。它盤成一堆,睡著了似的一動不動。

衛宗政將驚堂木一拍,喝道:“下面的可是蛇人郎莫?”他審問人慣了,這是審問的第一句話,確認身份,對蛇人也用上了。我看到囚籠中那人一動,昂起上半個身子,道:“是我。”

它的聲音很含糊,大概受了傷連話都說不清了,衛宗正倒也不覺得奇怪,喝道:“郎莫,你從實招來,你們的巢穴在何處?部隊設置如何?”

郎莫看著衛宗政,半晌不說話。如果是人的話,那它就是在藐視公堂。郎莫居然如此囂張,實在讓人吃驚。衛宗政臉一下沉了下來,顯然他也始料未及。審訊人時,也有囂張之極,大刑伺候仍然絕口不招,但衛宗政有他的一套,到最後總會招供。可是對付蛇人,也不知刑法還靈不靈。

衛宗政看了看我,見我也沒有反駁的意思,他手在桌上一拍,道:“上刑。”

“刑法無用?”

文侯喝了一口茶,眼裏閃出一絲狡黠的嘲諷。我有些沮喪地道:“是,衛大人用了好幾種,都毫無用處,那蛇人似乎根本不在乎,連一句話都不說。”

衛宗政先給郎莫上的是夾棍。夾棍在那些不公不法之徒的黑話裏稱為“檀木靴”,因為夾棍多半用夾棍所制,又多半夾在腿上。夾棍的可怕在於一點點收緊,兩根圓棍不斷靠近,那種幾乎要將骨頭都夾斷的痛楚沒幾個人能承受得了。棍責之類的刑罰會把人打個稀爛,看上去血肉橫飛,但在受過刑的人眼裏看來,有“寧受棍打,不坐水夾”的話。夾、水、坐,這三大刑都不是肉刑,施刑不見血,夾就是夾棍,水則是用濕布蒙布,看人快要昏厥時再及時撕下,坐就是坐籠,不知底細的人會覺得沒什麽了不起,經受過以後才知道這種刑法的難忍。棍打時,前幾棍覺得疼痛,後面皮肉被打麻木了,就只是皮肉受傷,反倒並不難捱。唯有這三大刑,表面上不傷人皮毛,坐籠更是連碰都不碰人的皮膚,卻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蛇人因為長得和人不同,身體要細得多,而且身上密布鱗片,坐籠對於它們來說無非是個普通的囚籠,又很能憋氣,水刑對它們效用也不大,照理最適用的就是夾棍了。可是白天刑吏連著將夾棍緊到了極限,如果是人的話,恐怕骨頭都要被夾得裂開了,郎莫卻似毫無感覺。

文侯笑了笑,將茶杯放在桌上,道:“蛇人披鱗帶甲,身體堅韌,一般刑法確是難以奏效。不過蛇人與人也差不多,我已讓工部給宗政做了個‘揭鱗拷’,看它還忍不忍得住。”

我遲疑了一下,道:“大人,我擔心的是,鄭昭當初跟我說讀不出蛇人的心思,但不知他現在還能不能讀出。”

文侯一笑,道:“他讀不出的。”

當初讀不出,現在未必還讀不出。我想這樣說,但看文侯的意思,他根本不想再說,也許另有主意,我多嘴也不好,就沒有再說。

第二天,審問繼續。

讓我意外的是,來的居然只有一個丁亨利。丁亨利說昨天鄭昭回去發冷發熱,今天不能起身,就休息一天。我昨天見鄭昭氣色還不錯,沒想到今天就生了病。今天的審問衛宗政上來就用了揭鱗拷。所謂“揭鱗拷”,其實也就是一個專門為蛇人定做的架子,將郎莫捆在架子上,然後用一些小鉤將郎莫身上的鱗片鉤開,一頭固定在架子上,這蛇人被定在架子上後一動都不能動了。蛇人的表情很簡單,但我也終於看到了郎莫眼中露出的痛苦之色。

然而郎莫仍然沒有招供。從郎莫身上拉下了十幾片鱗片,它的半邊身子也全是血跡,但郎莫雖然時不時扭動身體,它倒也不說“不知道”之類,幹脆一句都不說。我在一邊看得有些心驚膽戰,久聞三法司酷刑厲害,我當初受衛宗政審問時也嘗過坐籠的滋味。當時甄以寧也為我請來了赦書,使衛宗政不得動用肉刑,我才能撐過去。如果那個時候衛宗政也對我用上夾棍這一類酷刑的話,我想我頂多堅持個一天吧,第二天肯定要什麽口供就招什麽口供了,不用說是“揭鱗拷”這一類刑罰。我偷偷看了一眼一邊,丁亨利有些不忍之色,大概也覺得這樣子動用酷刑,未免太過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