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奔掠如火 第二章 譬如火宅(第3/8頁)

陸經漁看著城下,慢慢地說道:“是武侯命你來捉拿我吧?”

我不語,只是坐著,手摸著城磚。帝國有兩大堅城,號稱“鐵打霧雲,銅鑄神威”,而高鷲城被稱作是“不落城池”,是僅次於那兩座高城的第三大城,城墻雖然比霧雲、神威兩城稍矮一些,卻全是用南疆特產的一種大石堆起。第一代蒼月公鑄城時,據說用了二十三萬民夫,歷時兩年才完工。現在,那些石城磚上卻都是傷痕累累,雉碟也大多斷了。我的手摸在那粗糙的斷面上,掌心也感到一股刺痛。

他看著城池,低低地道:“圍城三月,我曾親眼看見城中百姓不顧一切,想要逃出城來。武侯命我,有出城者殺無赦。我做下此事,便知要擔當起一切後果了。只是當年大帝明令不得殺降,何況那些是手無寸鐵的百姓。”

師出已逾十月,圍這城便已圍了三個月。聽說出發時文侯鑒於高鷲城城池堅固,曾向武侯面授機宜,定下這“為淵驅魚”之策,將蒼月公殘兵以及難民盡驅到高鷲城來。蒼月公可能也沒想到他這城裏一下子多了那麽多人,本可支撐數年的糧倉一下子便空了。不然,以高鷲城之堅,只怕武侯的四將合圍之計難有勝算,城內糧草未光,我們的糧草先已耗盡了。

我依然不語。正是他這一念之仁,惹禍上身了。他站起身來,笑了笑,道:“楚將軍,我們走吧,武侯只怕已然等急了。”

祈烈走上前來,想以繩索縛起他,我叱道:“退下!不得對陸將軍無禮。”

祈烈卻不退下,道:“將軍,武侯明令我們將陸將軍縛去,如果不遵號令,將軍只怕也不好交代。”

陸經漁回頭看了看我,道:“楚將軍,你這親兵說得對。軍令如山,若有人例外,焉能服眾?”

他伸出手來,讓祈烈縛上了。我站著,一動不動。等祈烈綁好了,陸經漁道:“楚將軍,走吧。”

我看著他,突然有種心酸。我道:“陸將軍,我願以功名贖陸將軍之命。”

前鋒營裏,我雖與蒲安禮那幾個關系不太好,另外有五六個百夫長卻與我是生死之交。如果他們知道我這麽做,也一定會和我共同進退的。

陸經漁道:“楚將軍,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以武侯治軍之嚴,你這麽做也無濟於事。放心吧,按我以往的功勞,武侯不會殺我的。”

這時,城頭下突然亮起一片火把,也不知有幾百支。我吃了一驚,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只見何中匆匆上來,道:“爵爺!”

陸經漁的臉沉了下來,道:“何兄,你這是做什麽?”

何中道:“爵爺,我軍一萬八千二百零三位弟兄,都願以身相殉。”

我的臉有點變色。這何中話說得可憐,但話中之意,卻是在威脅我。看來,這次差事的確不好辦。

陸經漁喝道:“胡鬧!何兄,君侯於我,等若父子,你們豈可說這等話令他難辦?快退下。”

何中卻不退下,道:“爵爺,你這次前去,定是兇多吉少。何中身受爵爺大恩,未能殺身以報,心中有愧。只求爵爺讓我為爵爺殉死。”

陸經漁面沉似水,道:“胡鬧,我命你整肅部下,聽候武侯將令,不得有任何異動!”

他雖然被綁著,話語間,依然還是叱咤風雲的一軍主帥。何中還待說什麽,陸經漁道:“楚將軍,我們走吧。”

他已向城下走去。城下,大約左路軍的軍官都已在了,見陸經漁下來,齊齊跪倒。在火把的光中,我見陸經漁眼中,依稀也有點淚光。

我一言不發,跟著陸經漁走去。

一進營帳,其余的百夫長都在,女樂早已退下了,大家都在等候。陸經漁跪倒在武侯座前,道:“卑職陸經漁,請君侯萬安。”

武侯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麽神色,他慢吞吞道:“陸將軍,昨日有兩千余共和叛軍自你駐守的東門逃出,此事可是屬實?”

陸經漁垂頭道:“屬實。只是當時我見那兩千余人大多是婦孺,一時動了惻隱之心。”

武侯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你知不知道,叛賊首領蒼月也混雜在這批人中逃出城去。此役未克全功,你罪責難逃!”

陸經漁的聲音還是很平靜,道:“違令不遵,軍法當斬,卑職不敢狡辯,請君侯發落便是。”

我剛要跪下,蒲安禮他們一幫四個百夫長已搶出座位,跪下道:“君侯,陸將軍誠有不是,但請君侯看在陸將軍過去的功勞上,從輕發落。”

此時,我與剩下的十六個百夫長齊齊跪下,道:“請君侯三思。”

武侯的臉有點紅,但此時已漸漸平息。半晌,他才道:“陸經漁,若人人皆以過去的功勞作為搪塞,軍紀豈不是一紙空文?你久在行伍,此理不會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