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春深似海

  「這些日子你諸事都順著他點,讓他高興些」

  風臨城內近日辦了兩場大喪,先是城西周老爺家的老太爺,接著便是糧商齙牙李的爹。都過了花甲之年,死的也痛快,是白喜事。棺材都是從錦棺坊定做的,擡著從街面過,看的人眼珠子都能掉出來。

  “……哎呦,瞧那棺材上的花兒比真的都招蜜蜂兒吧。”

  “白老板家的棺材人裝進去合上棺材蓋就再也撬不開了,那些個挖人祖墳的還能把人家老祖宗給擡去?”

  齙牙李請了戲班子跟在棺材後面哭,哭聲震天,旁人倒沒覺得悲切。一頂素轎經過,裏面坐著小姐正自嘆晦氣,突然聞到味兒,喝住轎夫一把掀開珠簾,把那閑扯的年輕人嚇的一哆嗦。這張臉是風臨城裏所有未婚美貌男青年們的噩夢,正是城主家嫁不出去的千金蘭芷小姐。

  “你說白老板!白老板在哪裏?!有沒有看見獨孤山莊的柳公子?!……不知道?那望鄉樓的秦老板呢?”

  兩個男子嚇得忙退幾步,那個瘦雞仔似的小個子突然雙手抱胸“呀”的一聲嬌呼,跑個無影無蹤。周圍街坊瞥了一眼,見怪不怪的,唉,蘭芷小姐又來街上看男人了,許久不見那美貌的柳公子桃花眼秋波亂送地招搖過市,街上連個順眼的姑娘都瞧不著了。

  其實不僅是這些個寂寞難耐的姑娘們,連柳非銀自己都很郁卒。

  自打從麒麟雪山回來以後,他就被自家老板囚禁了,同吃同寢連個人都不讓見。蘭芷來了幾次擋去是情理之中,就連他的胞姐獨孤金金來找人,白清明都笑著讓她挨個兒去鉆城內未出閣的小姐們的繡房。他倒也不著急,好吃好喝的,日子過得也算舒坦,最近他明顯感覺自己記性不大好,自從那次失憶以後隱約覺得自己好象還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秦毓上回來看他,提了他喜歡的滄瀾美酒,酒酣耳熱之際。一向對他沒什麽好話的家夥卻壓低了嗓子說:“這些日子你諸事都順著他點,讓他高興些。”

  柳非銀心裏一震,杯中的酒灑出幾滴。原本情人淚入體後,白清明的身體就成為一個儲存封魂師之血的容器。只是傷他的是狼骨,容器被破壞,封魂師的靈力再漸漸流逝,同時流逝的還有他的生命。

  就這麽枯坐了半晌,一直等到白清明送走客人走進門,他笑著拍拍旁邊的毛皮褥子,又把腳下的爐火撥旺一些。

  如今已寒冬,風雪肆虐。

  綠意是樹妖,吃不住冷,在錦棺坊的後院裏挖了個土坑,深夜打烊後就把自己埋進去。柳非銀自打那回失憶以後,就極難入睡,睡著有很難醒。白清明每夜都燃上鎮魂香給他助眠,今日他燃香,柳非銀半倚著床頭打哈欠:“原本聞著習慣的鎮魂香,不知怎的最近愈發難聞了些,你少燃些吧。”

  白清明手一頓,卻沒回頭:“先忍過這陣子。”

  他又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見老板吹了燈寬衣躺下,他放勻氣息,白清明側耳聽了一會兒確定他睡熟才疲憊不堪地睡去。他最近身子也越來越差,何嘗不是在忍?忍過這陣子還有下陣子,要忍到咽氣那天嗎?

  柳非銀借著爐中的火光將他仔細瞧了一遍,猶記得第一次見他,他優雅俊美,而自己狼狽不堪,卻沒想到會有今日。

  他了外衣,風裹著雪吹進門。好一個銀裝素裹的雪夜,滿城的清冷,直到走到城中的街上遠遠望見燈火通明,望向酒樓的上擎著的布幡迎風招搖,一襲紅衣倚在門框邊上悠閑地朝外望著。

  “等了你幾天了。”秦毓說。

  “嗯。”柳非銀沒好氣地瞪他:“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我急什麽?要不是瞧他都那個樣子了,還要遭你拖累,我才懶得管你這倒黴事。”秦毓搓了搓鼻子,瞧他不如意就高興,“唉,這回你可欠我一個人情了。”

  他露出潔白的牙齒:“倒不知還有沒有機會還。”

  秦毓黑色長發如瀑般散開。握住柳非銀冰涼的手,笑道:“放心,我這個人只許我欠別人的,不許別人欠我的。”不知從哪裏刮來一陣狂風,等夥計睜開眼,站在門口的秦老板和柳公子兩大活人已經不見蹤影。

  夥計揉了揉眼,眼花了麽?熬夜真是要人命啊。

  「以往總見你得意,我就不高興,如今瞧你不如意我終於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