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陷阱(第2/6頁)

阿兒哈那晚睡得很少。由於第二天有一連串儀典和職務要忙,她只得趁晚上一個人摸黑(沒帶燈籠)靜悄悄地一個又一個偵窺孔察看,直到看完所在地每棟建築內及山丘上的所有偵窺孔。忙了大半夜,到了破曉前兩三個時辰才返回小屋就寢,卻依舊難以成眠。第三天傍晚,她獨自步行到沙漠,走向小溪。那條溪因冬旱而水位極低,河邊蘆葦結了冰。她決定來到溪邊,因為她記起來,秋天時有回她深入大迷宮,經過六叉口,沿著一條很長的彎道前進時,聽見巖壁後面傳來流水聲。一個口渴的人如果走到那裏,難道不會留下來嗎?溪邊這裏也有偵窺孔,只是她得找一下。去年薩珥帶她見過每個偵窺孔,所以沒多費事就找著了。阿兒哈回憶地方與形狀的方式一如盲人,好像是憑感覺來摸索每個隱藏孔,而不是靠眼睛尋找。到了距陵墓最遠的偵窺孔旁,她拉起帽兜遮光,然後把眼睛移近巖石面所開鑿的小孔;霎時,她看見底下有巫術光的暗淡微亮。

他在那裏,但一半在她視線以外。這個偵窺孔正俯瞰這條死巷的最盡頭,她只見到他的背部、低了頭的頸背,以及右臂。他坐在靠近墻角的地方,正在用刀撬石頭。他那把刀是一把鋼鑄短劍,柄部鑲有珠寶,刀身斷了一截;斷掉的那截就躺在偵窺孔正下方。他手舉短劍一直刺,想撬開石頭,好取水喝。他聽見這片穿刺不透的石壁另一面有潺潺流水聲,那水聲在地底的死寂中顯得特別清晰。

他的動作顯得乏力。經過逼二天三夜,他變了很多,與先前柔軟平靜地站在鐵門邊嘲笑自己失敗的那個男人大為不同。雖然看起來頑強依舊,但身上的力量已不復見。他已經沒有魔法可以撥開石塊,必須借重一把無用的破刀。連他的巫術光也漸轉弱,變得暗淡朦朧。阿兒哈觀望時,那光亮微微顫動一下,那男人一扭頭,扔掉手中短劍。一會兒,他又固執地拾起短劍,試著把破損的刀鋒用力刺進石縫中。

阿兒哈匍匐在岸邊結冰的蘆葦間,漸漸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忘了自己在做什麽。她兩手貼近嘴巴合攏成杯形,湊到洞孔喊道:“巫師!”這聲音滑下巖石窄徑,在地底隧道冷冷輕喚著。

那男人大吃一驚,匆促站起,離開了阿兒哈的視線範圍。她再度湊近偵窺孔,說:“順著河邊石墻往回走到第二個轉彎口,走進去。第一個叉口右轉,略過一個轉彎口後再右轉。到了六叉道後右轉,然後左轉,右轉,左轉,再右轉,進彩繪室待著。”

她動了一下再望進去時,有一瞬間想些讓日光從偵窺孔透入隧道,她發現他回到她視線可及的圓圈範圍,正擡頭向上凝望這個開口。她看見他臉上好像有傷疤,神色焦灼中帶著期盼。他雙唇幹焦,但雙眼明亮。他舉起木杖,慢慢將亮光移近她的眼睛。她嚇得後退,趕緊拉回巖石蓋子,推回鋪掩的小石子,起身快速回到陵墓所在地。她發覺自己雙手顫抖,行走時還偶爾感覺一陣暈眩。她不曉得怎麽辦才好。

如果他依照她的指示,就會重回通往鐵門的方向,到達彩繪室。彩繪室裏沒什麽寶物,他沒有理由去那裏。但彩繪室的天花板有個不錯的偵窺孔,通向雙神廟的“寶物間”,或許這是為什麽她想到彩繪室的緣故。她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麽對他說話?

她可以利用某個偵窺孔送點水下去隧道,然後叫他去取用,這樣一來他就能活久一點。隨她高興,要他活多久就活多久。假如她偶爾放些水和一點點食物下去,他會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在大迷宮裏遊走;而她可以透過偵窺孔看他,並告訴他去哪裏找水,有時候故意指示錯誤,好讓他白跑,但無論如何他都會去。這樣肯定可以讓他明白,在埋葬不朽亡者之處嘲笑累世無名者、吹噓可笑的男子氣概,會有什麽結果!

但只要他仍在裏面,她就永遠不能進大迷宮。為什麽呢?她自問自答道:我進去後一定得讓鐵門開著,他可能會趁機逃走……但他頂多只能逃到大墓穴罷了。所以事實是:她害怕面對他,她怕他的力量,怕那些他藉以進入墓穴的種種伎倆,以及那個使光亮持續照耀的巫術。然而,那些東西那麽可怕嗎?統轄這個黑暗地帶的力量保護的是她,可不是他。事實擺明,在累世無名者的領域中,他能做的不多。他沒打開鐵門,沒召喚魔法食物,沒穿墻取水,也沒召集魔怪打倒石墻,所有她擔心他可能做的事,他一件也沒做到。甚至,他到處走了三天,還沒找到路通往他肯定一直在找的大寶藏室,阿兒哈本人也還不曾按照薩珥的指示走到那裏,基於某種敬畏與抗拒,她把這趟探險延後再延後,她依稀覺得時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