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底之光(第4/5頁)

“我該告訴柯琇什麽呢?”她步出大殿,踏進猛烈冬風中,在拉緊披風時自問自答道:“什麽也不說。還不要告訴她。我是大迷宮的女主人,這不關神王的事。等那竊賊死了再告訴她好了。我該怎麽殺死他?我應該叫柯琇來看他被處死,她喜歡死亡。他在找什麽?他一定瘋了。他是怎麽進來的?只有柯琇和我有紅巖門和活板門的鑰匙。他一定是從紅巖門進去的,只有術士才可能打開那扇門。術士——”

她驀然止步,雖然強風幾乎把她的腳吹離地面。

“他是術士,內環諸島來的巫師,在找尋厄瑞亞拜護符。”

這個結論竟隱含一份離奇魔力,使她雖置身冰冽冬風中卻漸感全身溫暖,並且朗笑出聲。她四周是所在地,所在地周圍是幽黑死寂的沙漠;冬風刺骨,山坡下的大屋一無光亮。看不見的薄雪在風中飄拂。

“要是他能用巫術開啟紅巖門的話,他也能開啟別的門,然後逃跑。”

這想法頓時害她背脊發涼,但馬上被她否定。是累世無名者讓他進來的。有何不可?反正他無法制造任何傷害:一個無法離開偷竊現場的賊,能造成什麽傷害?他能做到這一步,想必身懷法術和邪惡力量,而且肯定是強大的法術和力量,但他無法再前進了。凡人的魔法不可能勝過累世無名者的意志,或贏過墓穴內的鬼魂,或與寶座空虛的歷代諸王爭強。

為了幫自己確定這想法,她快步走下山丘到小屋。馬南在門廊上睡覺,裹在鬥篷與破毛毯內,那條破毛毯就是他冬天的床。她安靜走進屋內,沒點燈,唯恐驚醒馬南。她打開一個上鎖的小房間,說是小房間,其實只是屋尾一個大型櫃。她敲擊打火石,火花持續的時間剛好讓她找到想找的地板某處。她跪下來移開一塊磚,現出一小塊僅數吋見方的臟厚布,她無聲無息地拉開厚布,卻吃驚跳開:一道光射上來,恰好照在她臉上。

稍過片刻,她才小心翼翼透過地上的開孔看進去。她都忘了:那人的木杖會放射奇異的光芒。她原本只期望聽見他在下方的黑暗中走動,竟忘了那光亮。現在,他就位於她預期的所在:這個偵窺孔的正下方,那扇阻礙他逃離大迷宮的鐵門旁。

他站在那裏,一手置腰際,另一手斜持那根與他齊高的木杖。木杖頂端附著微弱磷火。由大約六呎的高度望下去,他的頭略偏一邊。這人身上是一般冬季旅人或朝聖者的裝扮:厚重短鬥篷、皮制短上衣、羊毛綁腿、系帶草鞋;背上有個輕背袋,袋上吊掛一只水壺;腰際則有把帶鞘短刀。他靜立在那兒,像尊雕像,自在而一臉深思。

他慢慢從地面舉起木杖,把發光那一端伸向鐵門——阿兒哈從偵窺孔看不到鐵門。但見那團光亮起了變化,變得較小但較亮,是個密實光團。他大聲說話,阿兒哈聽不懂那奇怪的語言,但比那語言更奇怪的是那人深沉洪亮的說話聲。

木杖頂端的光變亮、晃動、轉暗,甚至有一陣子幾近完全消逝,使她無法看見他。

等那淡紫色沼氣光重現並穩定放光,她看見他轉身離開鐵門,他的開啟魔法失敗:鎖牢那扇門的力量比他所擁有的任何魔法都強大。

他環顧四周,好像在思考。打算怎麽辦呢?

他站立的那條隧道或通路寬約五呎,洞頂離粗糙不平的巖石地板約十二至十五呎,墻壁是完實的巖石,沒有塗灰泥,但堆棧得非常仔細又緊密,石縫間幾乎連刀尖也插不進去。這墻越往上越向內縮,形成圓拱狀穹窿。

此外別無一物。

他開始向前走,只一大步便將他帶離阿兒哈的視線以外。光亮漸消逝,就在她想把厚布和磚塊放回原處時,她面前地板的微光又增強了。他重返鐵門邊;也許他想通了,一旦離開鐵門進入隧道網,他大概不太可能再找到這扇鐵門。

他說話了,只低聲說了兩個字:“易門”,後來又稍微放大聲量重說一遍:“易門”。鐵門在門框內嘎嘎作響,低沉回音像打雷般在圓拱形隧道內轟隆打轉,阿兒哈仿佛覺得腳下的地板在搖晃。

但鐵門依舊牢固。

他於是笑了起來,是男人在想“瞧我多呆!”時發出的那種短促笑聲。他再度仔細查看四周墻壁,向上瞥時,阿兒哈看見他黝黑的臉上殘留一抹微笑。他查看完後坐下,松開背包拿出一片幹面包咀嚼起來。他打開皮水壺搖了搖,看模樣很輕,好像快空了;他沒有喝,重新塞妥蓋子。他把背包放到身後當枕頭,拉拉鬥篷裹住身體後躺下,木杖仍握在右手。他躺下時,有一小團或一小球光亮由木杖向上飄,而後暗淡地懸在他的頭頂後方,離地僅幾呎。他左手放在胸部,手中握著某樣掛在沉重頸鏈上的東西。他躺在那兒,兩腿交叠於腳踝,相當舒適。他的目光飄過偵窺孔,而後嘆了口氣,閉上眼睛。那光亮漸暗。他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