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9頁)

“閉嘴!”

他扔掉煙頭,向欄杆上吐了一口痰。

“難道你一邊抽煙,一邊還嚼著煙葉?”我厭惡地瞪著他。

“那你又是個什麽東西?”

“起碼不像你一樣是個十足的蠢蛋。”

瑞奇平時不怎麽介意我和他開玩笑,但這句話還是超出了他的容忍度。他從椅子裏鉆出來,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差點從屋頂上跌了下去。待我站穩沖他叫罵、讓他滾蛋時,卻發現他已經走了。

再次見到瑞奇,已經是幾個月以後的事情了。原來所謂朋友,也不過如此。

後來,爸爸媽媽終於扛不住,還是把我交給了精神病醫生。他叫戈蘭,沉默寡言,有著橄欖色的皮膚。我絲毫沒有反抗,因為我確實需要幫助。

我以為自己病情復雜,但戈蘭醫生對我進行診斷的進展快得令人難以置信。他面色沉著,不帶任何表情,跟我說話的時候就像在進行催眠。我到他那裏去了沒幾次,他的診斷結果就出來了。他認為,所謂怪物,是我在大腦受刺激的情況下產生的幻想——爺爺的去世讓我過於悲傷,所以產生了幻覺。戈蘭醫生進一步解釋說,爺爺講過的故事在我頭腦中形成了關於怪物的最初印象,而親眼目睹爺爺死亡又讓我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因此,我才信以為真。

他用了一個專業術語來定義我的病情:應激反應過度。

“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玩兒。”媽媽說。戈蘭醫生的診斷讓她總算松了口氣。因為不管我得的是什麽病,聽起來都比“瘋了”這個詞讓她覺得舒服一些。

盡管不再相信有惡魔,可我的身體並沒有因此而好轉,夜裏還是噩夢不斷,白天則焦躁不安,疑神疑鬼,甚至無法與人正常交往。爸爸媽媽不得不請了個家庭教師,我不用再走讀了。最後,他們還讓我退出了“小額援助”項目,因為修養身體是我當下唯一的“工作”。

很快,我決定連這個“工作”也不幹了。因為在我的情況稍稍好轉了一些之後,戈蘭醫生所做的事情就只剩下開藥方了。

“還做噩夢?這種藥就是專門對付它的。在校車上覺得心慌?這個應該有效。還是睡不著啊?把這個按時按量服下,保準你能入睡……”他說。

服藥後,我很快發胖,反應變得遲鈍;可是我精神上的痛苦並沒有減輕,每晚只能睡三四個小時。

我開始向戈蘭醫生撒謊。盡管臉上天天掛著眼袋,盡管聽到突然的響聲還是會像受驚的貓一樣跳起來,但我依舊盡量裝出一副恢復得差不多的樣子。我編造夢境,盡量把夢裏的情景說得平淡、簡單,和正常人所做的夢一樣,比如夢見在牙科診所,夢見自己飛起來了,夢見自己赤身裸體出現在學校裏……

他打斷我,問道:“夢到怪物了嗎?”

我聳聳肩說:“連根毛都沒見著。可能我已經痊愈了,是吧?”

戈蘭醫生敲了幾下筆,然後開始寫下些什麽。“希望你不是只揀我喜歡聽的說。”他說。

“當然不是了。”我一邊回答他,一邊注視著診室墻上掛著的各種證書。這些證書足以證明他在心理學各個分支領域的專業程度,包括如何判斷一個十幾歲的應激反應過度者是否在撒謊。

“你說點實話吧,”他放下筆說,“你是不是想告訴我,這個星期你一次都沒夢到它?”

這樣的話顯得十分蹩腳。為了不被他戳穿,我只能承認。

我回答說:“也不是,好像夢見過一回。”

真實的情況是,就診前的那個星期的每天晚上我都會做夢,每次都夢見大致相同的場景:薄暮時分,窗外琥珀色的光線正在漸漸隱去。我蜷縮在爺爺臥室的一個角落,舉著一把粉色的兒童玩具手槍,槍口正對房門。在床的位置,一台自動售賣機若隱若現。自動售賣機裏擺放的,不是糖果,而是一列列鋒利的戰術刀和穿甲手槍。爺爺穿一身英國軍裝,正在往投幣口塞鈔票,但要塞進去很多張鈔票機器才會吐出一把槍,而我們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最後,總算有一只點四五口徑的手槍在櫃子裏旋轉著快要出來,卻被卡在出口。爺爺一邊用依地語大罵,一邊對著機器踢幾下。不得已,他只好跪在地上,把胳膊伸到機器裏,想要把手槍拽出來,沒想到胳膊也被卡住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了它們。它們長長的黑觸須在窗戶玻璃上扭動爬行著,正在尋找進屋的入口。我把玩具手槍對準它們,扣動了扳機,但無濟於事。爺爺瘋了似的咆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