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戲中戲白骨作祟怪 錯上錯長老遣大聖 (第5/7頁)

老僧問:“你向何處行?”三藏道:“貧僧與法師同路!”那老和尚看一眼大墳,呵呵大笑問:“貧僧恪守戒律,不殺不妄,你卻縱容頑徒行兇逞強,積下無邊罪孽。誰與你同路!”三藏聞言,羞得無地自容。一叠聲道:

“孫悟空,貧僧與你是前世的冤家!不然為何偏偏遇上你這屠夫!貧僧今世休也!”放聲悲啼。

行者過來,上下打量那老和尚,冷笑道:“這便對了,這方是你真面目!”

一把揪住,喝道:“快從實招來,老孫免你一死!”那和尚惶悚,卻強支撐道:“貧僧早已將生死度外,卻怕你這刁猴!”三藏氣急敗壞道:“悟空,你真是一條道走到黑,死不回頭了?”行者叫道:“師父,徒兒已認出他真相——他果是那漢代和尚慧嵬,也欲投西取經,許是過雪山時受了症,在此間病斃,冤魂不散,遺骨作祟!這廝妒火大著哩,恐你取經成功,遂變化了,伺機禍害你!待小徒與你滅了他,便可看個明白!”揮棒便打。

那和尚閃了幾閃,見行者棒法解數周密,又欲留具假屍體,將真神走脫。

不料行者早有防備,適間便念咒拘來土地,率陰兵埋伏在四匝,此時發一聲喊,上下攔住去路。那妖精空中逃不脫,被行者跳起大喝一聲,一棒打絕靈氣真神,掉下來。化作一堆白森森骸骨!那土地也落下來,不解氣,使刀亂砍了一陣白骨,又喚陰兵將“紅兒”擡去安葬。

行者叫道:“師父,請挪玉過來一看!”那三藏近前細覷,地上果是白骨。再看那和尚屍體,便是樹枝草葉。欲信行者,卻見沙僧一廂微微搖頭,八戒也在擠眼,恍悟道:“你這廝,不是他兩個提醒,幾幾乎被你這‘障眼法’蒙騙過關!”行者回頭大罵八戒、沙僧落井下石。兩個連聲“冤枉”,道:“我等甚話未說,如何提醒師父?”只不認賬。行者道:“即如此,為何不幫老孫說句好言?”八戒忸怩道:“師父惱你,俺人微言輕,不說也罷!”

行者怒道:“好個呆貨,竟見死不救!”沙僧道:“按理該幫師兄,只怕笨嘴拙舌,說得不圓全,師父更怒,一發都貶了。怕師兄心裏過意不去,反欠我們情似的!其實師兄也不忍心把我們兄弟拖下水不是?——不說也罷。師兄,真是對不住了!”連連向行者施禮。

行者聞言,如夢方醒,傷悲道:“俺曉得了,你兩個是怕俺在此,事事顯不出自己的本事,俺回花果山如何?再不與你等爭功了!”兩個俱變了臉:

“大師兄,你說甚哩!我們豈是那種人!——明明是你不檢點,屢屢破戒殺人,卻又臨死拉個墊背的,栽我們個不是!”三藏亦道:“三條人命,毀於一旦,竟還強詞奪理東撕西咬!適間你既言要回花果山,為師成全你若何?”

行者未想到師父真的糊塗至此,要攆他走,一時愣住了。三藏發狠道:“莫非還要貧僧再念‘緊箍咒’不成!”行者撲通跪下,含淚道:“師父若有氣難出,便念那咒。小徒情願忍受,乞師父千萬留下小徒!”三藏道:“不敢,不敢,此處廟小,裝不下你這大菩薩!”行者見師父心如鐵石,悲聲道:“師父,徒兒蒙冤,倒不在話下。只擔心那西行路十停才不過走了三停,前頭必定還有無數魔障險阻。師父,若你再遭了難怎麽辦?”

唐僧道:“那悟能、悟凈豈是吃幹飯的!——便是有個三災二難的,貧僧也不怕!心中有佛,正大光明,誰能傷我!”行者見話已說到絕處,再無回旋,心裏一橫道:“俺老孫何嘗死皮賴臉求過人!——多次救過他,也算報了救命之恩了,不比上回,還欠他情似的——走!”主意己定,屈膝朝三藏拜了三拜。那唐僧還扭臉不受。行者禮數盡了,遂去那拴馬處,抱著馬頭,嗚咽兩聲,縱筋鬥雲淩空而去。那白馬又仰天嘶叫送別大聖。

唐僧見行者走了,心裏方出了口惡氣,吆喝道:“徒兒們,還愣著幹嘛!

八戒開道,悟凈斷後,走也!”兩徒受到器重,歡欣鼓舞,個個賣弄手段,披荊斬棘,驅虎逐豹,護衛唐長老朝西而去。

且說大聖騰雲往東,不多時,瞧見下面一片無邊無際碧藍,原到了東海。

心中一動,降下雲頭,在沙灘上坐下。看排排濁浪一層層從遠處推來,撞在礁石上,發出嘩嘩巨響。海天遼闊,寂無一人。悟空遙望海天交融處,是他五百年未歸故鄉,感慨系之;又思自己下場,憤憤不平。想先時屈子投汨羅、賈誼屈長沙,忠良結局大抵如此!悟空愈想愈惱,愈惱愈想,灑幾顆淚,說一陣話。看看日頭西斜,把影子長長投在海灘上,方起身,自慰道:“雖是遭貶,卻能返鄉。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也算因禍得福吧!”遂拭幹淚眼,騰雲一陣風似地過了汪洋大海,望見花果山舊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