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第7/15頁)

長生支支吾吾,忽想起前事,忙道:“少爺,我前日聽姽婳說了制香的道理,這藥理的事我不懂的太多,從頭學起該如何下手?”

紫顏微微一笑,“你先去養魄齋尋書看,子部藏書裏我收的醫書循序漸進放著,等你熟知了基本道理,我送你去無垢坊找卓伊勒,那時他定可當你半個師父。”

長生聞言愣了,低頭想了想,輕聲問道:“少爺,你當日送卓伊勒去無垢坊,是不是就料到了今日?”紫顏戳他的額頭掩口而笑,道:“你真以為我是神仙?”長生想到姽婳送來的香料,她說不可亂用,總覺得心有不安。

他剛想開口詢問,側側挽了紫顏出房去,行止毫不避忌,比先前更親昵了幾分。長生心下艷羨,回轉身望了一溜的人偶,其中那鉛華掃盡的素顏少女,隱約有著鏡心茜袖香臂款款伸出的風情。

側側與紫顏並肩走過浮橋,她留意到紫顏近日得閑就會出門,自照浪來過後有了這癖好,多少存了擔心。當下也不說話試探,只拿眼瞧他,若憂若喜地淺笑。紫顏道:“你笑得古怪,莫不是我有錯叫你抓著了,想著如何修理我?”

側側啐了一口,嗔怪道:“可見心虛!說這些無賴話。你填曲子填一半,丟下天一塢大大小小就出門去,弄得他們來纏我,我又不會咬文嚼字的,只能幫他們看看行頭擺設。那些唱戲的孩子是可憐出身,上一台戲不容易,既留在家裏就該好生顧看。你天天往外跑——我又不是班頭。”

紫顏輕笑了一陣,道:“我一人不在不打緊,趕明兒螢火再出了門,怕你們要當我在外頭又養個家,把你們給忘了。”

他故意這般說來,側側反而笑了,“量你沒這膽子。說,你要差螢火做什麽?”

“到邊關接一位大人物。”紫顏沉沉地吐出一口氣。

側側見他神色凝重,收了打趣的心,道:“是我多心,照浪莫不是又派給你棘手的事?”

“刀山油鍋,非走不可。”紫顏把她的手放在掌心,微笑道,“我慢慢說,你別嚇著。”遂將熙王爺與沉香谷一番糾葛說出,側側臉色青白,聽到緊要處不由兩手微顫。

“照浪說太後問你,你卻如何答她?”

“我回說知道這人會死於非命,當時胡亂給他易了容,可見我非叛黨一流,皇上前次赦我無罪,也是證據確鑿。”

“那太後再問你知情不報又如何?”

紫顏一笑,“她當時要砍我的頭,我再如何知情,死人總沒法開口。”

側側點頭道:“上回趟渾水,今次躲還來不及,你怎麽又湊去?萬一……”

紫顏毫不在意地微笑。這些年鬥轉星移,他這份寵辱不驚一如舊時,每回睇見他彈指消磨天下事的氣度,側側便覺歷歷光陰在他面前停駐。

她如此想著,聽紫顏說道:“宮闈多醜事,這回我只管將熙王爺易容成苦命人,圓了宗正寺那老小子隨口說的謊,不會過多牽涉在內。”

側側奇道:“那人為何要替熙王爺說謊?”

“太後那般深恨王爺,他說幾句苦話,到時王爺回來太後不想殺了,兩邊都承他的情。”

側側憂然嘆道:“宮裏的人殺來殺去,地磚都該染成紅色。你……”她凝看紫顏的手,越是消去了歲月留下的繭,越叫人惦念暗裏累累的傷。

“你放心,熙王爺不是橫死的相,如果太後連他都放過,更不會對我這無足輕重的易容師動手。我那一難,不是應在這樁事上。”

側側微微松了口氣,又覺天威難測,愁腸百結。紫顏忽道:“長生進步甚速,又有鏡心這等高手鞭策激勵,我就安心了。他日若我有事,想來他足以自保,你也少一樁心事。”

側側粉面一寒,颼颼涼意驟起心上,難過地道:“你別老把有事沒事掛嘴邊,每說一次,我的心就拎一次。我不是西子,痛心模樣反惹人疼,我心慟就忍不住會哭……”說著,淚水毫無征兆地漣漣滴落。

紫顏一慌,他原先諸多隱瞞怕她傷心,等前次冰釋心結,自覺無事不可與她交心,就把那一劫當做口頭禪,屢屢隨口提及。起初尚好,側側關切情盛,會放在心上認真考量。幾次說得多了,她日思夜想,女兒家的心哪載得住這許多愁,終於再禁不住。

紫顏平素自負冰雪玲瓏看透世情,一旦與她越走越近,不知覺就亂了方寸。只得默然張臂抱住她,輕拍背脊,想了許久方柔聲道:“讓你難過的話,我不再說了。要不給你易個容,畫個天仙樣子,任誰哭來也沒你好看……”

側側破涕一笑,“哭得好看,到底還是在哭。”又是惻然傷心。

如此哭哭笑笑了一陣,慢慢收了淚。紫顏道:“你又像回那時候了。”側側知他說的是沉香子去時,沉默了半晌,道:“罷了,我潑辣都是給外人看的,心底裏,還是從前舊樣子。”從他懷裏抽身出來,稍稍整理了妝容,“螢火接回熙王爺後,我會不離你左右,你要安我的心,需應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