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波(第2/4頁)

她略作梳洗,隨便尋了吃的,又靜坐在桌前繼續未竟的勞作。如是七日通宵,每天只睡兩個時辰,居然趕上先前一月的繡工,將整條龍繡制完畢。她說不出的雀躍,抖開整幅明黃素緞來看,織金孔雀羽的龍紋有了靈性,仿佛要撐破緞面踏浪而出。輕輕撫摸金龍的鱗片,她微笑地說道:“你是大哥,要為弟弟們做個好樣子。”

終於可以停了望梅止渴,側側滿懷期待地拿起信紙,匆匆再讀了下去。姽婳似嗔若喜的言語娓娓將整個故事道來,如同在她眼前上演的一出悲歡好戲,一幕幕看得分明。

紫顏和姽婳在官邸外得知了石都的身份,面面相覷。紫顏沉吟道:“你看中的白繭香是進獻給太後的壽禮,難怪他千方百計不讓你有機可乘。”

“哼,不給就不給,明說是他的一份孝心,我又不會去搶。”姽婳頓了頓,眼珠一轉,“我們怎麽辦?不如,也為他母後備份薄禮?”

紫顏笑道:“你竟不記仇?”

“我是什麽人,才不與他這種小氣國王計較。”姽婳宛然一笑,一股蘭麝香氣倏地逸出,“我要讓他自慚形穢,明白他是以小人之心度我大師之腹。”

兩人回到方河集上,分頭搜尋到做賀壽的禮物。他們眼界既高,一般贗品難逃慧眼,泥沙中掩藏的真金卻一見便知。沒過多久,姽婳滿身懸掛珠玉,如琳瑯的貨架,悠悠然來尋紫顏。

紫顏手中只持了一枚柔潤的蘭花青田石,姽婳見了奇怪,此物再名貴不過一塊石頭,送禮是嫌太輕了。紫顏篤定地笑道:“我打聽過了,石都平素最喜把玩金石玉器,尤愛親力親為雕制佩件或是篆刻印章。送這塊石頭給他,為太後大壽應景制章,當會如他之意。”

姽婳點頭,嘆氣道:“不愧是易容師,懂得從人心入手。我探的消息都是他母後的,聽聞她老人家年過六旬仍貌若少婦,是北荒出名的美人,這些珠寶首飾合她穿戴。”她旋轉一圈,全身振玉鳴珂,如奏笙簧,郁金香裙混了金銀珠玉的彩光,翻出絢爛至極的顏色,猶如煙花綻放。

紫顏大笑,“好是好,卻需用矜貴的盒子隆重裝起,像你這般招搖,就不值錢了。”說完,拖了姽婳到賣匣盒的店鋪裏,精挑細選挑中了黑漆螺鈿花卉紋描金錦盒,襯了柔軟細膩的密娥紗,放入那枚青田石。又把數件珠寶首飾擺放成雅致的形狀,安置在紫檀嵌畫琺瑯龍鳳紋提盒中,末了,向姽婳討了沒藥與安息香調制的合香熏過兩只盒子。

凡俗的珍寶頓如點睛的龍有了悲喜哀樂,掩藏在巧奪天工的技藝中。

紫顏依然嘆氣,“有價可買的東西,都不是真正的寶物。”姽婳聳肩道:“事出突然,上哪裏去找無價之寶。嗯,已經很對得起小胡子了。”

如此準備充足,拜帖也要鄭重其事,紫顏用泥金箋寫了萱堂日永等賀壽語,落款是兩人的真實名號,套在大紅絹袋中遞呈至千戶所。門口的軍士見來人意態風流,豐神絕世,接了帖子賀禮後不敢怠慢,立即送入內府。

鞘蘇國的主城在方河集外五裏處,名曰望火城,石都在集上休整後正要返回王城。臨行前忽然收到拜帖賀禮,選材之考究絕非北荒人士所為。他問明了紫顏與姽婳的長相,大笑而去,留下話讓千戶請兩人隨後入王城覲見。

側側讀到此處稍放下一顆心,恍如目睹紫顏二人穿過喧鬧的集市,摩肩接踵的人流都黯淡了,唯有他們如蝶繞樹,彩翼翩然。他們是比這織金繡羽的龍袍更耀眼的存在,無時無刻不牽動她的心魂。

姽婳的信還有寥寥數行,側側不忍一氣讀完,掩下信紙重回繡架邊。有價皆非真寶物,側側望了正在刺繡的龍袍想,若有日將這件傾盡心力的龍袍賣了,它便成了有價之物,只是這其中耗費的心力,並非那些金銀可以衡量。

想到此處她微一錯愕,無端質疑紫顏的說法,深思起來,是刺繡龍袍令她感觸良多。龍袍本是集織繡大成之作,為什麽會交付給她如此難題?

“呀!”側側直到此時才知揣摩文繡坊諸人的用意,她們沒指望看到青出於藍的繡品,不過想從中查探她對織繡的熟稔程度。

側側知道她必須全力以赴,看多了紫顏與姽婳對易容、制香的用心,她無法輕慢地對待這件事。將來的她也許如爹爹一樣,賞花望月、焚香聽曲都是為了織繡一藝,外人看來也許枯乏無聊,但唯有耐得住其中寂寞,才能真正抵達織女般巧手的境界。

她信步踱到墻邊,擡頭看那件被修補過的龍袍,有股生動的氣韻緩緩流動。她凝神一怔,感覺到了什麽,電光石火間又如神龍擺尾,倏地遠去了。這會是誰的繡品呢,青鸞還是她未來的師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