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第3/9頁)

他已經很久沒有喝過水。饑渴使他不得不用手摸索,山石,藤草,老樹,黃土。無盡的重復。他被腳下的石頭磕著腳,人一歪,就了山路滾下去,撞在一株樹上,暈了過去。

醒來,天亮了,勉強撐開一線眼皮,能看到陡峭的山坡。他又餓又渴,爬起來摸了石頭走。走走,哭哭,停停,從早晨到晌午,太陽從樹葉的縫隙中射下暖暖的光。他擡頭仰望,眼皮兒紅紅的,好像血的顏色。

“喂,小心!”他忽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腳下一滑,他又往斜坡下落去,刷刷刷,有腳步聲由遠而近,追在他前面,撈住了他。

“你這個小娃……”說到一半,看到他的臉,對方驚懼地一推。

他伸出兩手,要人抱,盡管她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姑娘。

“天哪!你的臉怎麽了……全是傷,真可怕。”她震驚地望著,看到他的小手,在風裏發抖。她忍不住踏前一步,把他攬在懷裏。“別怕,你只是受了傷,是不是被狼咬的?這裏的狼很多呢。你家裏人呢,他們在哪裏,你怎麽一個小孩子跑到這裏來?”

他的喉嚨哢哢作響,她意識到他是啞巴,又添了憐惜,把他抱得更緊了。

“我知道啦,你和我一樣,也是個小孤兒。算了,我帶你的回家,好不好?今天沒打到獵,我們沒有肉吃,不過明天,運氣可能會好一點點。”她撿到他,像打了獵物一樣,興高采烈,“我們先回去煮一鍋菜湯,你的手好涼,回去喝點熱湯就好了。”

聽到“湯”,他本能地害怕,想逃離她的懷抱。她抱了他在山路上走,被他這樣一掙紮,打了個趔趄,差點跌到溝裏去。

“哎呀,你別亂動,我跟你說,這條路陡得很。你人又重,我抱你已經很吃力啦。”她笑眯眯的,並沒有著惱。

他聽了安靜下來,努力睜著眼,想看清她的容貌。靠到十分近,眼皮撐到十分大,看見她細長的小眼睛,微有點塌的小鼻子。她長得很平庸,在他眼裏,卻像菩薩。

“啊哈,到家了。對了,忘了問你叫什麽名字,嗯,你沒名字是麽?我幫你起一個。你是我從山裏撿回來的,就叫小山兒吧。我和你名字很像,我叫小石頭。”

小石頭,真的很好記。他點點頭,表示記住了。她很驚喜,“咦,原來你都明白,太好了,我終於有個伴了。小山兒,你做我弟弟好不好?你這樣醜,不可能是我妹妹吧。別生氣,我隨便說說的,嗯,你的臉嘛,是有點難看,不過我不會嫌棄你。”

他指指嘴巴,他渴極了,如今就算是湯,他也敢喝。她記起來,忙起身去張羅,“不急,你先喝點山泉水,我這就燒湯做飯。”

清涼的泉水,就像小石頭清純的心,讓他感到安全。前兩天的經歷,做夢一般,不真實地存在他的記憶裏。菜湯的香氣飄來,是草根的味道,他卻如饑餓的小狼,吃什麽都好。用鼻子嗅嗅,竟然還有紅薯,很大的一塊,烤得香香的,嘴角不禁流下口水。

小石頭把吃的端到他身邊,“張嘴。”他依言張開嘴巴,她撈起菜葉舀進他嘴裏。嗅到菜葉的清香,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端住那個木碗,咕咚咕咚大口飲起湯來。這是多麽美味的湯,從舌尖到喉嚨,喚醒他麻痹了的知覺。他本來覺得舌頭已經爛掉,是這湯讓他確定還能咂摸出滋味。

“等等!等等!別全喝光了,給我留一口!”小石頭大叫,從他口中奪下最後一口湯,灌到自己嘴裏。“哈……好喝。”她抹了抹嘴,數落他,“我知道你餓,但我也餓啊。你不能全喝光,總要給我留一口嘛。明天,一定要打只野兔,山雞也成,吃了肉你的傷會好得快些,對不對?”

他點頭。野兔和山雞,聽起來太有誘惑。要是他的眼皮可以再睜開些,他真想陪她一起去打獵。

但是沒有以後了。

次日,小石頭去了,再沒有回來。他在家等了一天,到傍晚,實在餓得不行,摸到她燒湯的地方找吃的。好容易叫他尋著半塊紅薯,饑不擇食地吃掉了。吃完,見天黑了,不敢亂跑,乖乖窩在地上睡覺。

再後來,他就知道,小石頭回不來了。

他又大哭,哭了半日,沒力氣了,再去找東西吃。這次,花費了更長的辰光,找到了一些根塊。他不知是什麽,也不知如何生火,只能用水洗幹凈了,一口口咽下吃了。有點甜,又有點澀,吃完,舌頭麻麻的。起碼肚子是飽了,他於是安然。

後來,他從一塊翻板下,找到一個存放食物的地窖,小石頭把很多紅薯堆在裏面,還有殘存的一點寶貴的鹽。這個發現叫他感激涕零。在小石頭的破屋子裏住了兩個月後,他學會了把山泉水一碗碗端回家存起來,學會了挖一些草根、果子、莖葉來吃,學會了撿些木柴枯草,用小石頭留下的火石生個火。他學會很多生存之道,幾乎每項技藝,都在餓極了之後,花很長的辰光摸索出來。他靠了以前看過的,一星半點的印象,一知半解地用手一次次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