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夕(第2/8頁)

紫顏眯起眼,細細地彎著,兩道目光是上弦月的清輝。他凝神嗅著四周輕拂的香氣,渺渺地鉆肺滲腑,沉沉入夢。這是宮中獨有的瑞麟香,自那貴婦身上迢迢而來,她千方百計隱藏的身份不知覺悄然透露。

“在下別無長處,只會調脂弄粉,夫人如想改換容顏,才能用得上在下。”紫顏見她沒有說下去的意思,直截了當地道。難得他自稱“在下”,那女子卻沒有察覺。

“先生睿智。夫主青春正茂,可惜妾身年華老去,怕無法長伴君側。不知是描容修顏,再獲夫君愛寵好呢,或是忘卻本來面目,做一個平常人更好。”

玉音飄搖,這幾句不無苦楚。她佇立珠簾之後,透過空隙看簾外的男子,盛名之下的他,究竟有幾多本事?

“夫人身居天闈,輕言離去不怕軒然起波?即便想做平常人,也不是輕易就能習慣的罷。”

她渾身一震,此人竟一語道破她的來歷。嘆息一聲,她掀開珠簾走了出來。這女子松鬢扁髻,上插金花簪並翡翠珠鈿,耳鬢貼了幾朵淡白時花。一身紫瓔珞紗衣,配上墨玉女帶,雖是貴者衣著,並無半點椒房妃子的裝束。

她緩緩揭開面紗,像剛出水的一莖蓮花,嬌艷花瓣上有出塵的清香,只是微微開過了季節,神思裏有濃郁的倦意。她矜持地打量紫顏,遞出試探的眼神,道:“先生不敢助我離宮?”

紫顏發出一聲輕笑,寬大的蟒龍葛衣盤在雕杆上,如蟄伏的獸與她炯炯對望。

“貴妃娘娘,請恕在下眼拙,此時方認出娘娘,實是失禮。”他也不起身,隨手放下杯子,坐直身子向前略欠了欠,“尹娘娘千金之軀,須知改相便會改命。若真能拋卻雜念,把性命交予紫某之手,在下自當竭盡全力,達成娘娘所願。”

未曾想紫顏能一語道出她的姓氏,尹貴妃愕然半晌,眸子裏的光漸漸安定。待靠得近了,看清他妖魅入骨的姿容,她忘了要說什麽,默默在他對面的扶手椅上坐了,離他僅一丈之遙。

他明知她地位尊崇,卻始終懶散淡定,一雙高筒氈靴自葛衣下面伸出,徑自翹到了倚欄上。這通身的氣派架勢狂傲不羈到了極點,她卻越看越覺自然,並不怪他逾越。

沉默了半晌,尹貴妃想起來意,目不轉睛地盯了紫顏那雙靴子,珠唇吐玉地道:“你怎知是我?”

“娘娘忘了,瑞麟香乃墟氓國所貢,宮中遍燒此香,娘娘聞慣了故不以為意,卻可輕易得知娘娘來處。等見到娘娘顏貌如龍光秀異,頸項似彩鳳非常,便可斷定娘娘是後妃無疑。”

“椒庭諸多妃子,你如何知道是我?”

“能出入宮禁無礙者,大內除了貴妃娘娘更有誰人?”紫顏說到此,心下亦是怪怪的。尹貴妃雖比皇上年長,但最得聖眷,寵耀後宮一時無兩。在此時尋到他紫顏,似乎未雨綢繆了些。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先生不涉那名利聲色之地,自不會憂心容貌衰退。”她頓了頓,瞥了眼他的灼灼美顏,心想,若有他一分顏色好,皇上便不會心生倦怠。如此一想,不覺悚然,好在紫顏的盛名尚未傳到宮裏去。

他聞言,站起身走出兩步,探手去撫她的臉,尹貴妃吃驚望去。他是處變不驚的神,指尖冰涼如石,仿佛一把撈住了她的心。

“命宮光明瑩凈,福德宮五星光照,娘娘福澤深厚,可喜可賀。若在下沒有估算錯,娘娘今年二十有八,流年但看印堂。”他從袖中取出一塊天凈紗,沾了沾桌上的茶,抹去她眉間的胭脂。尹貴妃一動不動,眼中有兩簇火焰媚然閃動,一任額上涼意入骨,把焦熱的心火熄滅。

擦去了印堂的脂粉,他擡起她秀麗的下頜,不覺想到長生,忍不住挽上一朵笑顏。貼近她只兩寸,不想到一顆芳心正怦然響動。

“娘娘今年果然不順。”紫顏沉吟,胭脂下略顯昏暗的印堂,示意她波折的一年。移目到一邊,訝然不語。

尹貴妃顫聲道:“可有禍事?”

“容在下想一想,今日答復不了娘娘。”

尹貴妃心思忙亂,連紫顏亦被難住,那日所蔔之卦說得不錯。她今年有大難,逃過此劫則萬事皆宜。身處皇宮,動輒得咎,她怕回那勾心鬥角的所在。

“在下先告辭了,明日娘娘可移步寒舍,無論是去是留,都會給娘娘一個滿意答復。”

紫顏微一頷首,向門口走去。

尹貴妃疲倦地點頭,“好,明日。一切拜托先生。”

紫顏走出芳菲樓,先前的轎夫殷情相請,飛步如奔擡他回到鳳簫巷。

有一句話他不曾對尹貴妃說。她的眼角有顆黑痣,妻妾宮紅杏出墻,正是帶給她劫難的根源。

紫顏回到府中,進門對一青衣童子耳語了兩句,那童子飛也似地往螢火的沉珠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