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第4/7頁)

他的聲音帶了薄薄的惋惜,像愛憐一朵花謝,將它拋諸流水。

然後,他望著跪在地上的兩人,幽幽地道:“那麽,你們想讓他生就什麽容貌呢?”

長生心頭突跳,少爺竟有松動的跡象。他覷了螢火一眼,因自己的幾句話,螢火周身的劍光更明亮了,他甚至看見鋒利的邊緣正燙他的眼。長生收回目光,心裏有偷偷的喜悅,仿佛和這個古板寡言的同伴,有了某種不可言說的默契。

交貨的日子到了。

鷹鉤鼻男人畢恭畢敬地遞上帖子。長生留意一看,果然來自照浪城。艾骨,是這個陰森男人的名字。他滿懷期望地掀開裹屍的白布,繼而,眉眼鼻嘴先是一皺,再訝然分開老遠。

“竟會是這叛徒!”艾骨手足無措地愣著神,瞥到紫顏無動於衷的臉,方擺正了神情,急切地沖紫顏拱手相謝。

酬金豐厚到令紫顏展眉微笑。翔鳳遊麟、對雉鬥羊,百匹錦緞顯光弄色,極盡鮮妍之態。紫顏雖故作鎮定,到底忍不住多溜幾眼,心猿意馬地招呼艾骨喝茶。

艾骨了無心思,推托主人急等回報,逃也般帶了盈戈的屍體離去。

螢火偷藏在窗外,他不認得那張臉。在長生苦苦哀求之後,紫顏答應為盈戈改容。本以為先生隨便換了一張就罷了,不想令照浪城的人驚慌失態。該迷惑還是慶幸,螢火隔了窗欞遙望紫顏,這是他永遠也看不透的人。

紫顏等艾骨走了,摸索錦緞的手突然停住,含笑的唇驟然一抿,電目射向窗外,沒好氣地道:“你以為你的功力,可令艾骨發覺不了?若非他因事而亂,恐怕便要質問我,為何叫人在外面監視!”

螢火訕訕垂手走進。他自信絕不會露一絲馬腳,但連紫顏這沒武功的人都知道他在,想來,他是心情難平,不知覺出神暴露了。

長生悄悄向他搖手,暗示紫顏並沒生氣。不想被紫顏看見,將嘴一撇,微嗔道:“好呀,原來你們聯起手了。這個地方,到底是不是我做主?”

長生慌忙低頭,不敢再有言語。螢火感激地道:“多謝先生仗義,但那容貌究竟是誰所有?”

長生亦好奇地看著紫顏。少爺終聽了他一句話,令他在螢火面前別有顏面。

“那是艾骨的弟弟。”紫顏見鎮住兩人,憋不住厲色,嘴角上揚微笑道,“他弟弟早年逃出照浪城不知所蹤,據說偷了城主的小妾——誰曉得是死是活?”

螢火狐疑地暗想,紫顏是如何認得那人,竟知曉這許多彎彎繞繞的事。他愈發覺出紫顏的高深莫測,連他這擅長情報追蹤的人也遠及不上。

長生沒想到太多,只覺無所不能的紫顏又做成一件善事,更避免螢火鋌而走險,心中萬分歡喜。他樂滋滋地道:“少爺,這回你忘了買香,這故事咱們就不賣了罷。”

紫顏溫婉的笑容忽然微微抽搐,姽婳,若你聽到這故事,會給我一支什麽樣的香?他煩躁起來,在廳中走了幾圈,長生和螢火不知就裏,呆呆看著他。

紫顏披了一件五彩重蓮團花紋袍子,一抹兒胭脂紅、葵綠、玉白、碧藍的絲線,裹著他好似一莖纏枝牡丹花。他蹙著秀眉,發愁的樣子就像謝了三、兩瓣花葉,嬌花盛顏沒了肆意生氣。

長生走上一步,安慰他道:“少爺,這回易容的是死人,不須聞香就可施術,何必每回要靠那香麻醉?”

紫顏瞪大眼看他,長生從沒見過眼珠子可以瞪得像山洞,似乎要一口吞了他。

“你以為那香是給別人用的?每改一次容,我就減一回壽,那香是續我的命。”紫顏緩緩地說道,炯炯的雙目倏地黯淡,“唉,你們老是不賣故事,就等著替我收屍吧。”

長生和螢火面面相覷。螢火更是長跪不起,拜道:“謝先生多次改容之恩。”

紫顏頑皮笑道:“有什麽好謝,我收你的銀子,多得可以蓋幾座莊子了。”

他忽怒忽喜,忽憂忽嗔,變幻神情比變戲法還快,另外兩人被他勾得一顆心時上時下,分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麽。

“長生,為我去姽婳那裏走一遭,今次的香不能少。”紫顏說完,加了一句,“把她說的話一字不漏記下了。”

於是,長生把故事原原本本復述給姽婳聽。紫顏說過,不必瞞她什麽,隱去紫府人的姓名,就當是說一個傳奇。

那個紮著兩條小長辮兒的姽婳,笑眯眯地往嘴裏扔著炒蜂子。粒粒瑩白的蜂蛹清香縈繞,長生又是惡心又口舌生涎,怔怔望了她看,時常忘了要說什麽。

“你家主人居然沒有焚香?嘖嘖。”姽婳搖頭,聽得長生心裏一拎,她吃吃地捂了嘴笑,“那麽重的死屍味,他倒受得了。我看,他定是鼻子壞了,改天弄點艾草熏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