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第3/7頁)

“可能他看出這人與望帝有所牽連。”紫顏頓了頓,有意無意瞥了螢火一眼,“嗚咽刀是照浪城主的鎮城之寶,想來,他一定很想知道這人的相貌。”紫顏撫過死者的面容,長生屏息吞聲,仿佛他的手移過便會生出花紅柳綠,還原出那人的本來面目。

螢火呼吸急促,像是滿缽的水就要傾出。長生奇怪地斜睨他一眼,見他鎖了眉向紫顏猛然一拜,竟決絕地向外走去。

長生的心被敲了一下,刹那間明白過來,吃吃地問紫顏:“少爺為什麽要問我?你想問的分明是他。”想到螢火仍比自己有用,長生心裏苦惱嘆息著,恨不能走入江湖歷練一番,讓少爺刮目相看。

“我以為,你是真的明白。”紫顏搖了搖頭,繼而拿起針線,漠然斂容,開始勾畫往昔。

長生被這句話擊中,他究竟錯過了什麽,少爺想他明白的是什麽?他回望螢火消失的方向,憂郁地沉思。

等他於混沌中再度凝望紫顏,半張臉已經修補成形,赫然現出那人的輪廓。他不關心那人的模樣,只驚嘆紫顏宛如神助的針功。紫顏擡手扶了扶額,一滴晶汗從秀長的睫毛滑落,“啪”,滴在那人的傷口裏,絲絲滲了進去。長生慌忙取了絹帕,替少爺將額頭汗水擦拭幹凈。

螢火於此時突然闖回,一身遠行的服飾,背上伏了包裹,沖紫顏撲通跪下。

“請先生放我走。”

“你自己要走,這天下誰留得住你。”紫顏淡然說道,捧起那人的臉,“你來看看,是不是這個模樣?”

螢火惻然一望,漠漠中有瑩瑩燈火如豆,曾經的歡顏如今冰冷刺骨。他吸了口氣,忍痛答道:“先生若把他交出去,只怕有更多人要死於非命。”

“啊——”長生不禁退了一步,終於知道了螢火竟是望帝。為什麽他可以如算命先生,知曉無數人的過往,只因他是昔日玉狸社之主。

“你以為你能全身而退?或者,你寧為玉碎,不肯苟全?”紫顏說到後來,聲色俱厲,“我費了那麽多時日打造你的心性,不想你仍是如此火爆急躁,不堪一試!”

螢火伏倒在地,咽不下這口氣,哽在喉間的刺戳得他生疼。

“盈戈的相貌如果復原,照浪城就會找出他們的落腳處。我……不能再害他們!”他牙關打著冷戰,格格作響,像堅冰互相敲擊。

“那你就讓他這般沒面目地去見閻王?”紫顏斷然說道,“我不管他是誰,既是接到手的生意,我便照主顧所求,如他所願。”

他忽然飛針走線,手下不停,絢爛的手勢織就群鳥撲翅。螢火痛心地目睹盈戈殘缺的臉面一分分補全,點點血色自骸骨上殘褪消散,替之以均勻豐滿的溫潤肉色。火光躍動下,那張臉終有了生氣,除了微闔的雙眼外,連厚實的唇亦閃動流光,似乎將要開口。

盈戈。螢火不禁茫然站起,遙望死去夥伴的臉。恍如重生。生前他極愛笑,那眼角的笑紋竟都歷歷在目。可是他也老了,額頭的長紋是螢火不熟悉的,還有那凹陷的眼窩。有多少年未見了呢?他竟老了。

唯有劈面這幾刀,一如舊日的果決。他說,我必是最好的刺客,如聶政。那時螢火尚是恣意江湖的望帝,皺眉說,照浪城主武功卓絕,你不是他的對手。盈戈笑笑,我必提他的頭來見。

那一戰血染大江。盈戈提來了照浪城主的頭,可惜竟是個替身,功虧一簣。望帝知道,最好的時機已逝。忍,便是心頭一把刀,他要所有的人忍下去。

但這麽多年過去,盈戈沒有忘記。再次出手,他沒能刺死照浪城主,卻依舊完成諾言,自毀容貌。是這樣一張無愧天地的臉。螢火惶恐地慚愧著,他居然為了偷生,想讓這張臉冥然消失地下。

可是,不僅是他一人的命。玉狸社自他去後,全部隱於市野,外人只道煙消雲散。這盤根錯節的糾葛,若是因了盈戈的暴露被全盤挖起,後果不堪設想。想到此處,螢火再也堅持不住冷峻,寧願委曲求得紫顏相助。

長生盯了螢火看,他就像一堆碎了的白瓷,過往再光鮮亮麗,今時不過是容易傷手的破爛。稍不小心,去撿的人就要割破手指,少爺大概如是想。

可是長生突然想去撿起這堆碎瓷,拼貼成往日的桀驁。少爺一直做的,不也如此?把殘舊廢棄的容顏換去。長生一念及此,伴了螢火跪下,懇求道:“長生請少爺饒螢火一回。”

紫顏並不理會,喃喃說道:“血肉中夾有絲棉,他先前是以黑布裹面,等照浪城主出手後發現其武功遠高於想像,他自忖無法逃生,因此下決心毀容。他臉部傷痕起手重、收手輕,最後一刀橫貫鼻梁,想是不堪其痛,故斬得歪了。此時他胸口已遭重創,而對手認定他必死,沒有追擊,給了他自我了斷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