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破鏡(第3/7頁)

  徐德言一聽他說“陳靖仇”三字,喃喃道:“果然!果然!當初稷業公便說‘靖北虜,復國仇’,原來便以此給你取了名。”說著,眼裏亦流下了淚水。

  陳靖仇一聽他說“稷業”二字,更是一驚。“稷業”那是師父的表字,知道這名字的,當今天下實是寥寥無幾。他睜大了眼看著正掩面哭泣的徐夫人,心裏既茫然,又隱隱覺察了什麽。

  徐德言擦了擦眼淚,低聲道:“天可憐見,靖仇,終於又見到你了。過來,見見你姑母吧。”

  猛然間,陳靖仇也記起來自己是在哪裏見到“徐德言”這名字了。那是在師父的詩集裏。師父詩集的最後一首有個長題,叫《聞總持為魯公廣達題棺句贈徐駙馬德言》,詩風與先前的靡麗大不相同,激昂悲壯。聽師父說,魯廣達乃是南陳大將,當初隋將韓擒虎破宮城,魯廣達被擒不屈,身亡後,江總撫棺痛哭,在棺上題了四句詩說:“黃泉雖抱恨,白日自留名。悲君感義死,不作負恩生。”江總的詩亦是一派靡麗之風,唯有這四句極不相同,師父聽得了這四句,和了一首,從此絕筆不再作詩。他再無懷疑,上前跪倒,說道:“不肖侄兒陳靖仇見過姑母姑父。”他自幼跟隨師父,再無一個親人,今天才知道自己的嫡親姑母尚在人世,眼裏亦流下淚來。

  徐夫人拉起他來,撫著他的頭發道:“靖仇,你都這麽大了,我還不曾見過你呢,你和你爹長得真像。”

  陳靖仇道:“姑母,我父親是誰?”

  徐夫人一怔:“你是跟著稷業公長大的吧?他沒跟你說?”

  陳靖仇道:“師父只說我是什麽皇帝的嫡派子孫,並不曾說我父親是哪一個。”

  徐德言在一邊擦了擦眼淚道:“靖仇,你父親名叫陳叔嶽,乃是大陳江都王。當年國破家亡,兄弟姊妹盡都星散,唯有你爹和你伯父嶽陽王陳叔慎意圖恢復。結果你伯父出師不利,英年早逝,那一年稷業公帶著大將陳節與我找到你父親,想再舉大事,結果又遭越王突襲,你父親也中道崩殂。當時你剛在軍中出生,越王還要斬草除根,是稷業公將他的親孫子與你調換,讓我帶著你逃走,這才救你一命。”

  陳靖仇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竟如此曲折,他呆呆地道:“師父……他是用孫子換下了我?那師父的孫子呢?”

  徐德言嘆道:“越王要將大陳宗室斬盡殺絕,他把稷業公的孫子當成了你,哪會放過。可憐稷業公的孫子與你同日出生,眼睛尚未睜開,便離開了這人世。”

  是被那越王殺了。陳靖仇心頭怒火燃起。他以前聽師父說什麽“靖北虜,復國仇”,總覺老生常談,想著大陳是大陳,大隋是大隋,師父卻總是稱其為“北虜”“隋狗”,未免太小心眼了,現在才知道師父與隋人竟有如此之深的國仇家恨。他恨恨道:“姑父,你還稱什麽越王,是楊素那惡狗!”

  徐德言看了看徐夫人,忽然嘆道:“靖仇,有些話只怕你不願聽,還是讓你姑母說吧。”

  陳靖仇一怔,看看徐夫人道:“姑母,是什麽?”

  徐夫人抹了抹眼淚,低低道:“靖仇,隋人於我有亡國破家之仇,但姑母今天見到你,也要感激越王之恩,你別怪你姑父了。”

  原來徐夫人在南陳時封為樂昌公主,有“才色冠絕”之稱。南陳覆滅後,自是一片大亂,那些宮娥才女亦難保自身。當時南陳後主有張、孔兩貴妃,極受愛寵,但隋將高潁認為這二人狐媚惑主,當場斬殺。樂昌公主當時與徐德言新婚未久,就遭了破國之殃,只覺自己多半也難逃一死,但被楊素手下擒獲後,楊素卻對她頗有禮儀,將她收為侍姬。樂昌公主與徐德言在國破前夕失散,兩人將一面銅鏡破為兩半,各持一半,約定將來以此為信物,再求重逢。但身入楊素府中,哪還有這機會?因此樂昌公主也已絕望。後來徐德言到了京中,一方面想聯系失散已久的陳輔,另一方面也想尋找南陳遺民,以圖再舉。他偶然在市中見到一個老人叫賣半面鏡子,索價甚高。他過去一看,正是與妻子分別時的信物,這才知道妻子尚在人世,便將自己那半面鏡子交給老人帶回,還在上面題上一首詩,讓咫尺天涯的妻子知道自己也還在世。樂昌公主見到丈夫的信物和題詩,不由痛哭失聲,結果被楊素看到。哪知楊素得知此事,嘆息良久,讓人找來徐德言,讓他帶妻子離去。徐德言本對楊素恨之入骨,沒想到他竟能如此大度,不禁感激萬分,徹底打消了復國之念,與妻子兩人隱居江都。他和妻子好不容易才破鏡重圓,更加掛念陳叔嶽的遺孤,這是陳氏一族最後的男丁了,當初被陳輔帶走後就失去消息,一直想再見一面。這一日偶然看到陳靖仇,覺得他長得有點像妻子的相貌,因此前來搭訕,本來也沒指望有這麽巧,真會碰到陳靖仇,誰知無巧不成書,這個化名陸仲愷的少年居然真是他們一直都在尋找的陳叔嶽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