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黑森林(第6/35頁)

一個渾身披著厚重盔甲、看似擔當重責大任的人走在船尾甲板上,要不然就是在巡視臨時防護墻。風吹著他快要垂到地上的雪白胡子。他是大軍的總司令。他手裏拿著一根指揮棒,而就在這時候,日落產生變化,棒子尖端著了火。他作勢用它點燃大炮的火孔(假如那些東西是大炮的話),但終究沒這麽做。他放下棒子,尖端的火於是熄滅。他從寬寬的腰帶裏取出一張折疊起來的地圖,將它攤開,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又把它折起、收回原處,繼續踩著他沉重的步伐踱來踱去。

“現在是背水一戰了,”昂德希爾太太說,“不能再撤退了。我們已經還擊。”

“請問看夠了嗎?”鸛鳥用微弱的聲音說,一邊吃力地喘著氣,“這高度對我來說太高了。”

“不好意思,”昂德希爾太太說,“現在都看完了。”

“我們鸛鳥,”鸛鳥氣喘籲籲地說,“習慣飛個幾裏格,就坐下來休息一下。”

“別往那裏坐,”萊拉克說,“你會直接沉下去的。”

“那就下去吧。”昂德希爾太太說。鸛鳥不再拍動短短的翅膀,松了一口氣開始下降。那位總司令把雙手放在船舷上(再不然就是有堞口的瞭望台上),目光炯炯凝視遠方,卻沒看見昂德希爾太太對他致敬。

“噢,好吧,”她說,“他已經盡可能勇敢了,而且這場表演很棒。”

“都是假的。”萊拉克說。隨著高度降低,眼前的畫面愈來愈無殺傷力。

可惡的孩子,昂德希爾太太惱怒地想。這已經夠有說服力了……好吧。也許他們不該把它全部交給那位王子的:他已經太老了。但這就是重點,她心想:我們全都太老了,太老了。他們是否已經等了太久、忍耐了太久、撤退了太多?她只能期待當時候終於到來,那個老笨蛋的大炮不會全部落空,至少可以振奮友軍的心、暫時嚇退敵人。

太老了,太老了。她首度對這一切的結果感到懷疑,雖然這結果是不能、“不能”懷疑的。好吧,不久一切都會結束了。在各方力量終於聯合起來之前,這一天、這個傍晚不就標記著最後那場漫長守夜行動的開始嗎?“好了,這就是我先前答應你的旅程,”她回過頭告訴萊拉克,“現在呢……”

“哎喲。”萊拉克說。

“別抱怨……”

“哎喲喲喲……”

“睡午覺吧。”

令人驚奇的是,萊拉克故意拉長的抱怨在她喉嚨裏變成了另一種東西,她突然不由自主地張大嘴巴,仿佛幽靈附體。她的嘴愈張愈大(她從沒想過自己的嘴可以張這麽大),然後她閉上眼睛、流下眼淚,吸了一口長長的氣到擴張的肺部。接著那個幽靈又突然消失了,釋放她的上下顎,讓她吐出一口氣。

她眨眨眼睛、舔舔嘴唇,猜不透是怎麽回事。

“困了吧。”昂德希爾太太說。

因為萊拉克剛剛打了生平第一個哈欠。不久她就打了第二個。她把臉頰貼在昂德希爾太太質料粗糙的寬幅鬥篷上,閉上眼睛,不知怎的不再感到不情願。

揭露秘密

奧伯龍從小就開始收集郵戳。有次他跟醫生到田溪的郵局跑了一趟,由於無事可做,他開始無聊地翻查廢紙簍,結果立刻找到兩件寶物:兩個來自外地的信封。地名看在他眼裏似乎遠得難以想象,而且寄送距離這麽長,信封依然幹凈整潔。

不久這就變成了一項小小的嗜好,就像莉莉喜歡收集鳥巢。只要有人到郵局附近辦事,他都堅持要跟去。他精讀朋友的信件,最愛看到遙遠的城市名、開頭是I的州名,還有最罕見的——海外的地名。

然後有一天,喬伊·弗勞爾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牛皮紙袋,裏面滿滿的全是寄自世界各地的信封,因為她有個孫女曾在國外住過一年。地圖上幾乎找不到一個還沒出現在這些藍色薄信封上的地名。有些地方實在太遙遠,名字甚至不是用他認識的字母寫成的。他的收藏就這樣一口氣完成了,收集樂趣也隨之結束。他已經不可能再從田溪郵局找到新的收藏品了,從此他就把這些東西束之高閣。

老奧伯龍的照片也是同樣的狀況:小奧伯龍最後終於發現它們不僅僅是個大家族的漫長記錄而已。他從最後一張開始,圖中是還沒開始留胡子的史墨基,穿著白色西裝,坐在基座是小矮人雕像的鳥澡盆旁,那東西現在還放在夏屋門邊。他先嘗試性地翻閱,接著是好奇地整理,最後則是在那數以千計、大大小小的照片之間貪婪地搜尋,又驚又駭(在這裏!這就是秘密,那些隱藏的東西現形了,一張照片勝過千言萬語)。因此他有整整一個禮拜幾乎無法跟家人說話,生怕泄露了他已經知道(或認為自己即將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