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破國箭(8)

  沼澤裏沒有路,看不見腳下的狀況,隨時可能陷於沒頂,但葫蘆帶的路卻永遠只是齊腰深的水。有的時候,明明與爛泥地已近在咫尺,葫蘆卻繞著走。這些爛泥地裏,往往露著一些駭人的東西,一些長劍的劍柄,或者是兩根斜靠在一起的旗杆,甚至是許多藤甲的殘片。

  看來,不知道多少年,曾經有些落泊的軍人逃進這山裏,他們也曾進入沼澤,但找不到路,統統陷入了貌似安全的爛泥地裏。

  有蘇經過這些爛泥地,總覺得耳邊颼颼地響,霧氣像潮水般撲過來擠過去,水面發出好像小雨滴落般“沙沙沙”的聲音,可是卻又沒有雨,也沒有看得見的東西在水面上引起漣漪。葫蘆漂得很快,已經看不大清楚,便霧氣卻緊緊遮住有蘇的視線,牽絆著他,推擠著他,不讓他跟上葫蘆。

  有蘇心中焦急,加緊腳步,突然,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他身體浮在水中,不能控制力度,被水一托,頓時往前漂去。他忙用力伸腳往下探底,又被絆住,連絆幾下,身體完全失去平衡,有蘇拼命在水中撲騰好幾下才停下來。

  就這一番掙紮,便搞得他暈頭轉向,驚魂之下四處一望,大霧遮蔽了三尺之外的一切,葫蘆已經不知去向,連自己原來的方向也找不著了。

  他一身都被水浸濕,慌亂中關著青孚的籠子也不知去向。

  他不必亂動。沒有葫蘆帶路,沼澤隨時可能將他一口吞下。他站在原地,可是腳下的泥卻承受不住他,漸漸下陷,水漫過腰,又漸漸地漫上了胸口。

  如果站著不動,恐怕過一會兒就要直直地沉入深不見底的泥漿裏了。但若不看清方向,使勁一掙紮,可能直接踩進水泡裏,那可就再也出不來了。

  周圍什麽也看不見。“沙沙沙”的聲音卻越來越響,仿佛沼澤中正在下著一場人眼看不見的大雨……

  下沉的速度遠遠超過他的想象,轉眼間水已漫過胸口,再不動彈,就要沒頂了。

  有蘇強行按捺住狂跳的心,將大社之箭從箭袋中抽出來,勉強搭上弓。

  這時候已經不能正常地挽弓了,他只能將弓舉過頭頂。腳下也不能使勁,不然沉得更快。

  生死只在唿吸之間,有蘇大喝一聲,雙臂使勁,在頭頂上平著便將三十石力的弓生生拉開,腳下一晃,已無考慮地余地,他一閉眼:“嗬呀!”手指一松,箭似流星,透霧而出,只聽見不遠處“梆”的一聲,幾乎與此同時,水面淹到了有蘇的喉頭,只要稍有波浪,他便再也站不穩了。

  有蘇抿緊嘴,閉緊眼,等著水漫過口鼻,便在此時,腳下的泥地停止了下陷,兩只腳同時踩到了實地上。

  “沙沙沙”的聲音消失了,只聽見風聲颼颼地刮過,這是貼近水面的風,刺骨陰寒。

  風刮起輕微的浪,有蘇拼命伸長脖子,在水中站穩身子。風從背後吹來,面前的霧被風吹動,像簾幕一般向兩邊卷起,視野頓時一闊起來。

  只見兩三丈外,露出一溜碧青透綠的石岸,岸上還有些許青草露出,葉尖直垂到水面。霧氣飄散,顯示露出石岸後的草地、松柏……參天的樹林仿佛突然從霧中站立起來一樣,一排排出現在眼前。

  石岸邊一個葫蘆被水草纏住,蕩來蕩去,卻不是猴兒酒葫蘆是什麽?旁邊還有個柳條籠子,也漂浮在水面上,青孚已經醒過來,正在籠子裏焦急地跳上跳下。

  有蘇又驚又喜,原來只隔幾步遠,便已是沼澤的盡頭。剛才真是命縣一線,幸得自己一箭射退了沼澤中的妖霧,不然哪怕近在咫尺,也如鴻溝般不可逾越,自己可能已經命喪灘中。這千針森林果然不是尋常人類該來的地方。

  此時水底下已全是堅硬的石地,有蘇奮力撲到岸邊,將葫蘆和籠子撈起來。

  剛才過度緊張,這會兒一爬上岸頓覺手酥腳軟,有蘇趴在軟綿綿的草地上,心頭的狂跳好半天才慢慢平息。

  樹林離岸邊只有十余丈遠。這裏的樹林與白日那林中差不多,都是整整齊齊的排列著,又高又密,林子裏幾丈深處便幽暗不見天日。

  葫蘆放在地上,嘴兒也直直地指向樹林深處。有蘇不敢多耽擱,喘了幾口氣便從地上掙起,將籠子、弓箭一一背在背上,拿起葫蘆,踩著茸茸細草,向樹林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