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篇 古北口莫入(第3/6頁)

火車在5點30分準時開車,慢悠悠地離開了北站。大張叮囑小張看好行李,起身去找乘務員。在火車時刻表上,這一趟車從北京北開出,途經清華園、清河、沙河、昌平等站,過了懷柔北,下一站就是河北灤平附近的虎什哈鎮。古北口站恰好位於懷柔北與虎什哈運營線的中間。這個小車站在電腦裏顯示不出來,自然賣不出票。火車站的朋友教大張小張的辦法是先買北京北到懷柔北,上車以後再找售票員補兩張懷柔北到古北口的車票。

乘務員聽大張說明來意,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你們兩個還真實誠。”大張問他為什麽這麽說。乘務員回答說:“就算你們不補票也沒什麽關系,因為古北口是四等站,只是個乘降所,沒有檢票口。哪怕你們買一張到清華園的票,在古北口下車也沒人管。”大張說我們要誠實做人,不貪小便宜。乘務員聳聳肩,問你們要留著票報銷嗎?大張搖搖頭。於是乘務員掏出圓珠筆,唰唰幾筆把兩張車票上的“懷柔北”劃掉,改成“古北口”,票錢各加了三塊錢。乘務員說,這趟車硬座全程273公裏才21塊錢,懷柔北到古北口這一段大約40多公裏,折下來每人差不多三塊多。如果不要收據,三塊錢就夠了,反正他也沒零錢找。

補完票後,乘務員問她們去古北口幹什麽。大張說爬長城,乘務員問她們帶手電筒了嗎?大張說,她們打算星期六白天爬長城,應該用不著吧。乘務員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們今天晚上就得用上。古北口那個地方,黑得很啊。”大張忽然想到中年婦女說的事,說給了乘務員聽。乘務員大笑,說:“一個農村婦女知道什麽,就一句話說對了,那地方確實不好下人。不過你們只要仔細看路就不會出事。快到站的時候我叫你們。”說完他轉身去查票了。

大張覺得這句話很難理解,又不好繼續追問,滿腹狐疑地回到座位。小張玩遊戲正玩得不亦樂乎,大張從背包裏拿出手電筒試了試,一切正常,隨手擱到口袋裏,拿出一本書也讀了起來。

火車開得很慢,慢到可以被沿途的蒼蠅飛蛾騷擾。大張和小張昏昏欲睡,相繼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只手搭到了小張的肩膀,嚇得她一聲大叫,猛地跳了起來。她環顧四周,發現全車廂的人都盯著她,乘務員尷尬而惱怒地站在旁邊。

“你們兩個,準備下車吧。”乘務員說。

小張把大張搖醒,兩人朝外面看去,只有一片漆黑,黑到什麽都看不見。車廂裏的人影映在車窗上,和外面的黑暗疊加,仿佛加了一層鉛色透鏡,每個乘客的臉都是灰灰的。大張看了看手表,發現已經10點多了。這趟車出發時已經晚點,中間又會了幾次車,比預計的到站時間晚了兩個小時。她們兩個把背包背在身上,從人群裏穿行到車廂連接處。小張眼尖,看到嵌在墻壁的半斜式煙灰缸裏居然插著三根香煙。這三根香煙都是過濾嘴朝下,煙頭沖上,夾在鐵蓋與墻體之間,像是廟裏供奉的香燭。香煙剛點燃不久,只燒了一個頭,裊裊的青煙飄蕩在連接處裏,然後順著車門縫隙飄了出去。

小張問乘務員這是誰弄的,乘務員說車廂內不準吸煙,所以很多癮君子都跑來這裏抽煙,大概是誰有錢,一口氣點了三根吧。大張最討厭別人抽煙,想伸手把煙頭給掐了,卻被乘務員攔住,說你們快到站了。這時候火車“咣當”一聲停住了,乘務員掏出鑰匙打開車門,一股寒氣從外頭湧了進來。即使是在夏天,大張和小張還是忍不住一哆嗦。乘務員一腳踹開車梯,讓她們兩個走下去。她們踏上月台,環顧四周,看到身旁豎著一塊色白如骨的站牌,上頭用黑體寫著“古北口”三個字。

還沒等她們兩個人決定第一句話應該感慨什麽,乘務員就咣地把車門關了起來,透著玻璃深深地看了她們一眼。車廂裏的人也紛紛把目光投過來,隔著厚厚的玻璃,他們的面部表情有些扭曲,看不太清。遠處的車頭發出一聲鳴笛,火車再度開動。當整列火車離開古北口站以後,大張突然領悟了乘務員那句“古北口那個地方,黑得很啊”的意思。

大張和小張都是外地人,一個家在江西,一個家在四川,都坐過許多次火車。在她們的概念裏,火車站應該是個徹夜燈火通明的地方,有忙碌的車站工作人員,有蜷成一團在躺椅上睡覺的乘客,還有無精打采叫賣的流動小販。但古北口火車站跟這些印象中的車站截然不同。火車是僅有的光源,當列車離開以後,這裏立刻就陷入黑暗,這種黑暗和城裏的黑暗不同,非常純粹,今天又是個陰天,所以伸手不見五指這句話在這時候絕不是誇張修辭。沒有路燈,沒有高杆燈,只有遠處閃著幾團血紅色的小點,那是鐵路的信號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