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歲寒真氣在---《崔羅石》 上(第4/5頁)



  夏若書只想追上去囑咐崔羅石小心點,看看夏夫子,心頭撲通撲通地跳,腳下挪了兩步,終於還是不敢。

  夏夫子何嘗不明白女兒的心思,心頭痛得厲害,扭過臉去對著那尊文君像說:“你呀你呀,若是當初趕得上,現在就該立在天啟城接星台上了,怎麽會委屈在青石小城中呢?”夏若書眼中淚水滾來滾去,叫了一聲:“爹。”夏夫子也不回頭,揮揮手道:“還不快去?難道崔將軍真的是不死之身麽,一次一次都能回來?”夏若書跺了一跺腳,追出廳去。

  夏若書的自白我知道我爹是個白癡,可我沒想到他能白癡成這樣。一直到他對著文君像說胡話我才知道他居然以為我喜歡上了崔羅石。

  什麽跟什麽呀?我是夏若書哎!人人都說我是青石最美的女孩子,叫我“青石之花”,簡稱“青花”來的。要是在打仗以前,“夏若書”三個字說出去就能放倒一片小夥子。後來鷹旗軍進城了,他們尚慕舟的妻子阿零也很好看,我就成了“東城之花”了,當然簡稱也就變成了“東花”,沒有“青花”那麽好聽。阿零是長得很美啦!我也喜歡她,不過她嫁了人了嘛,和我到底不一樣……哎呀,扯遠了。我是說,我怎麽會喜歡崔羅石那個不良中年,年紀都一大把了,還跟那些當兵的混在一起賭錢喝酒,打仗還會脫了盔甲光著膀子賣神氣,他以為他是誰啊?其實那些當兵的沒什麽好東西。阿雲上次說有個神箭手索隱長得可俊呢。我也見過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表面上沒有什麽話,其實誰都不放在眼裏。阿雲就喜歡這樣的小白臉,沒出息!不過我看過他射箭,真的很準。而且他還有一些很神奇的箭,射在鐵浮屠的鋼甲上,那些鋼甲都會碎裂的。他怎麽一直沒有看見姬野呢?要是射死姬野就不用再打了。

  哎呀,又扯遠了。其實我是想跟崔羅石說,我爹他腦袋燒壞了。這兩天外面打仗打得那麽熱鬧,文廟裏傷員難民擠得滿滿的,我幫忙都幫得腳軟了,可是他倒好,自己關在文君堂裏面寫東西。我就知道他寫的東西肯定又是以前那樣胡編亂造的。今天崔羅石看過了吧?哼哼,果然如此。就是這樣的東西,他他他居然還……今天早上,爹把那些東西都寫完了,薄薄的竹青紙寫了厚厚一摞。他的眼圈黑黑的,人好像都細了一圈。我看了都心疼。可是爹跟我說了幾句話,我馬上就不心疼他了。

  爹對我說:“若若啊!你是個好孩子,爹要請你幫忙,行不行?”那個時候我光心疼他了,當然馬上說:“行啊。”爹就說:“青石算完了。現在尚代帥和崔將軍困獸猶鬥,不過是多撐兩天。燮軍是擋不住的啦!姬野打青石是為了收服宛州,青石抵抗得那麽激烈,他一定不會輕易放過青石的軍民,能活下來的人怕是不多。”爹很少跟我說軍國大事,我聽他忽然說這個,當然覺得很奇怪了。其實青石城破,從井裏面出血開始,人人就都明白。傳說是投降燮軍的路牽機把井水源頭的一個什麽怪獸給殺了。不過爹就說應該是那個叫繪影的怪獸發怒了,他說這樣的事情在很久以前也發生過。既然發生過,那怪獸總是沒有死吧?不管怎麽樣,我們是死定了。爹在這個時候說廢話,大概還以為我什麽都不懂呢。

  接著爹又說:“我是青石文廟的司禮,若若你是青石數一數二的美女。你聽爹的話去做,可以保住一條性命的。”我心裏很難受,我那麽年輕那麽漂亮,要是現在死了,當然很不劃算。可要是大家都死了,我自己孤零零地活著又算什麽呢?爹說:“姬野稱燮王了,他不是當年沁陽圍城時候的天驅,也不是九原奇襲威武王的戰將。現在他住在金頂的帳篷裏,錦衣玉食,用不了多久,他就該收納嬪妃了。”聽爹說到這個,我的心裏“咯噔”一下。

  果然,爹說:“以你的容貌和出身,只要稍稍努力一下,很可能作為青石城破的戰利品被姬野收入後宮,這樣不但可以保證一條生路,日子也不會過得苦。你是個好孩子,就是缺心眼兒,我給你寫了三條計策,放在這幾只錦囊裏面。等到文廟的防衛被打破了,你留在這裏,看見了燮軍就拿出白囊裏的計策來看。裏面寫著應該怎麽做,什麽時候打開紅色和黃色的錦囊。”他看出我又憤怒又傷心,可是他按住我的嘴唇不讓我說話,自顧自繼續:“若若,我的為人你最清楚。就我來說,寧可親手殺死你,也不願意把你交給燮軍去欺淩去侮辱。我要你活著,不是為了給我們夏家留出一線生機來,我要你把這些史稿都保存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等人們漸漸忘記青石了,你要把這些史稿散發出去,讓人們知道,在青石發生過什麽事情,那裏的人是如何抵抗燮軍的侵略的。就算青石其他所有的人都死了,就算青石城也被夷平了,只要你把這裏的事跡傳播出去,青石的名字就不會消亡。那個時候,若若,你所有的忍辱偷生就都有了意義。”我就知道爹,他腦子裏就只有他的這些史稿,當初娘也是這樣被他逼走的,現在輪到了我。我才沒有娘那麽好脾氣,肯委屈自己來滿足他這樣愚蠢的願望。人都死了,還要事跡做什麽?青石都要沒了,還要名聲做什麽?我雖然只是一個女子,三步之內,未必不能讓一個燮軍士兵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