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歲寒真氣在---《崔羅石》 上(第3/5頁)



  姬野非常憤怒,把崔羅石倒吊在青石城中的旗杆上,命令士兵用弓箭射他的屍體。青石的守軍不斷發動攻擊試圖搶奪屍體,損失不計其數,直到尚慕舟戰死,這種攻擊才漸漸停止。天驅軍的統帥息轅痛恨青石守軍給天驅軍造成的嚴重損失,在街上鞭打尚慕舟和他妻子阿零的屍體,並且讓人去取崔羅石的屍體來鞭打。姬野聽說了,說:“崔羅石,勇將啊!不要做得太過分了。”派手下把崔羅石和尚慕舟等人的屍體放在文廟裏焚燒了。後來的人在文廟的舊址上造了三公祠來紀念他們。

  夏夫子的文章茶是南暮山的“雪水雲綠”,水是大方井的“天明湧”,熱騰騰的一杯碧色在通透無瑕的水晶杯裏散發著一陣陣的清香。

  夏夫子的臉上又是得意又是期待,雙手交握,一雙小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瞟著崔羅石,兩片嘴皮子碰得飛快:“要擱在過去這可是筱城主春祭的時候才喝得到的哩別的不說就說這個水晶杯那可是用正經的響水潭碧晶雕出來的那時候這麽大的一塊響水潭晶可有多貴啊嘖嘖哎崔將軍您這是莫非水太燙……”“噗”的一聲,崔羅石一口熱茶噴了出來,眼睛還盯著手中那疊竹青紙。大概是有茶水嗆到了喉嚨裏,他接著就劇烈地咳嗽起來,一時咳得厲害了,身子都躬成一團,滿臉通紅。

  夏夫子滿臉的期待這時候都換成了驚惶,嘴裏連連道:“這可怎麽好?崔將軍,你沒事吧?”連著問了幾聲,左手作勢在崔羅石的背上拍擊,右手可就一把把崔羅石手中的竹青紙奪了過來。竹青紙到手,他也不拍崔羅石的背了,捧著那疊紙仔細地看。眼見沒有怎麽被茶水打濕,才松了口氣。轉臉再看崔羅石,正好對上兩只鳥蛋一般的大眼,嚇得他跳了一跳。

  崔羅石緩過一口氣來,看著夏夫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夏夫子,你倒是說說,我和尚代帥平時可是怎麽得罪你了呢?”夏夫子一頭的霧水,連連擺手:“怎麽會怎麽會?您兩位眼下就是青石的脊梁,咱們青石百姓求告都來不及,哪裏談得上得罪?”“那你怎麽讓我死得這麽難看?”崔羅石指著夏夫子手中的竹青紙,“行刺不成功被抓起來不算,還要把自己的心剖出來嚇唬人,完了還要被倒吊到旗杆上被亂軍箭射……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這麽對我是不是也慘了點兒啊?我可還沒說到尚代帥呢!”“這個……”夏夫子略微露出一絲尷尬,馬上又正色起來,“這個,原是青石錄史,給後人看的,要是不聳人聽聞一點,他們怎麽記得住?要是不慘烈一點,也顯不出您兩位的光彩來啊!”崔羅石把手一攤:“夏夫子,你是文廟司禮,這錄史的事情本來是你所長的,崔某一介武夫,不該多加評論。不過你既然讓我看這個東西,我雖然不是個讀書的人,好歹也聽說過‘錄史唯實’四個字。你這篇文章通篇下來,倒是有幾句實話?”夏夫子的老臉漲得通紅,提高了聲音抗辯:“崔將軍,您這樣說可就過分了。本來我寫的是朝史軼聞不是青石方志也是這個意思。可也不曾滿口胡言,要說青石城破以後的部分是我編的也就罷了,我現在要是不編,等到燮軍沖到文廟裏來再寫,哪裏還來得及?可是界帥出城以前那些,不能說是胡扯吧?便是你在和鎮逃婚那一段,也是篤篤定定有根有據……”要是夏夫子不提和鎮還罷,說起這一節來崔羅石不免有些氣急敗壞:“正好說這個,夏夫子,你又沒從我這裏聽過,怎麽知道這是真是假?”夏夫子也認真得很,梗著脖子道:“我怎麽沒有問過你?不過是你沒有回答過而已。你沒有回答我便不能寫麽?我們作史的人是要記錄周全的,怎麽可以因為你自己喜歡不喜歡就不寫呢?”崔羅石聽得張大了口,像是見到了什麽稀奇東西的模樣,說不出的驚愕。

  東邊一聲炮響,把兩個爭論的人都震了一震。崔羅石眯著眼睛說:“大約是六龜井那邊,尚代帥動手了。”靜了一靜,嘆了口氣又說,“青石破了城墻,現在這樣逐街血戰也不是長久的辦法,陷城不過是個時間問題……夏夫子,你願意怎麽寫就怎麽寫吧!也不知道有什麽人看得到。尚慕舟提前發動攻擊了,想必是情勢危急得很,我這裏也該動起來了。”他深深凝視了一眼夏夫子,“若是我算得不錯,文廟大概還能撐上兩日,你好好安排一下吧!這個軼聞還是方志總沒有性命來得重要,你……不為自己打算一下,也要為若書姑娘打算,別死鉆書堆了。”夏夫子聽了這話,低下頭去,再擡起頭來,臉上滿是堅毅的神色:“有勞崔將軍操心,我有安排,若書這孩子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崔羅石看他神情,心中動了一動,邁出的腳步又停了下來:“夏夫子……”夏夫子笑著沖他拱了拱手,道:“崔將軍還有什麽指教?”崔羅石仰面望天,長出了一口氣:“界帥當初說全軍出城,我們都說不可以,最後要綁了他送出去,自己留在這裏死戰,筱城主的人還有說界帥貪生怕死的。我跟隨界帥不算最久,可是他要是貪生怕死之輩我怎麽肯去跟他?夏夫子,這些天的仗打下來,一座座的屋宅都成了墓穴,城裏再沒有士兵和平民的區別,這樣死人,我看了都害怕。我這兩天也迷惑得很,不知道我們留在這裏死戰到底是對是錯……你方才這樣寫界帥,大概也混淆了他的本意吧?”夏夫子聽崔羅石這樣說,頓時激動了起來,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崔羅石的手:“崔將軍怎麽能這麽說?大節不可棄,就是我們青石全城都葬在這裏,也是因為不肯為燮王作奴。生死不過和螻蟻一樣,氣節可是我們活著的理由!崔將軍您現在要領軍出擊,不可動搖了士氣。”“氣節……”崔羅石微微一笑,心裏想,也不知道這青石八萬居民有幾個肯為這兩個字放棄性命的,可他終於沒有說出來,“帶兵打仗本來就是我分內的事情,夏夫子你不用擔心。現在我帶的雖然不是鷹旗步軍,弟兄們也都是一樣的好漢。等我們今日回來,你就把那茶都煮了犒賞一下大家吧!真是好茶呢!”崔羅石麾下尚有三千人,夏夫子存的天明湧一共也就半缸,一人一口就沒有了,何況文廟裏還有那麽多的難民要喝水。不過崔羅石如此說,是個破釜沉舟的意思,夏夫子也明白時日無多,點點頭慨然道:“等將軍的捷報。”崔羅石走出內花廳,回頭又說:“硯山渡守軍兩千是沒有錯,我當時除了鷹旗步軍,手裏可還有兩千周捷軍呢!用八百攻兩千,那可真是不得了。若書姑娘,那時候你就在伏波門,也不跟你爹說說明白。”夏若書躲在內花廳口上偷聽,被崔羅石點了出來,臉上紅撲撲的一片,心裏想:“原來你早發現了呀!”嘴上可還硬得很:“我爹寫的什麽,我又怎麽知道了?”崔羅石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似的笑著說:“也是。”這下真的走了,頭也沒有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