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轉蛾眉馬前死---《水晶劫》 十、宣井童(第2/3頁)



  主將和令兵在城頭交談,周圍的士兵沒有留意。忽然看見那令兵跳上箭垛,身形一閃栽下城去,臨近的幾個士兵忍不住大聲驚呼,一時間,城墻上的目光都投了過來。路牽機也吃了一驚,催馬走到女墻邊探頭張望。只見宣井童背著樸刀,手足並用,竟然從容不迫地從那光溜溜的城墻上攀了下去。這些士兵哪裏見過這樣的本領,紛紛鼓噪了起來。

  幾名弓箭手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路牽機,路牽機擺手示意不用管,低下頭來想:這個宣井童還真有兩下子。駱七笙也被驚動了,沖到路牽機面前大聲詢問:怎麽回事?居然盔甲整齊,連弓弦也絞上了,顯然這一覺睡得人不解甲馬不卸鞍。

  路牽機本來也沒有打算對駱七笙隱瞞意圖,他可沒有宣井童這樣上下絕壁的本領,開門放吊橋不可能繞過駱七笙。略一沉吟,他對駱七笙說:七哥,那山民中有一個人是非救不可的。駱七笙神色古怪地看著他,良久,才揮揮手道:不要逞強,不行就趕緊逃回來。路牽機本來準備好好跟駱七笙說個來龍去脈,連響水潭的繪影都要搬出來。青石水脈牽涉生死,估計駱七笙也不敢輕忽。不料駱七笙這樣爽快,他反覺得有些窘迫了,只好說:七哥放心,我有分寸。駱七笙策馬走到門樓前,對城門口的一名士兵做了個手勢,軋軋聲響,那是吊橋正在被放下來。他並不回頭,語聲中微帶笑意:倒想看看那女子有多出色。這話說出來,路牽機差點摔下馬,沒有聽說過駱七笙會讀心術的。他定定心神,對駱七笙行了個軍禮,說:鐵甲依然在。那是表明自己並非只為私利。

  駱七笙回禮肅然道:依然在!吊橋並沒放平。路牽機用力一夾馬肚,烏騅一聲嘶鳴,奮力躍了出去。那一刻回頭張望,駱七笙還在城頭注視。路牽機暗暗地想,原來姬野這一手用得果然漂亮,筱千夏和界明城的命令雖然出於無奈,畢竟還是給守軍埋下了一顆釘子。

  山民的營帳外竟然沒有燮軍的崗哨,宣井童雖然意外,倒也樂得不去多想。他把樸刀卸了下來,夜色裏看起來與那些山民也就相差不遠,行走在或倒或伏的眾人間偶然招來幾句惡毒的咒罵,卻沒有人想到這是青石城裏來的人。

  其實山民們哪裏有營帳,有人帶了層布單就用樹枝挑起來權做個帳篷,多數人被燮軍趕出來的時候連吃食都沒有來得及帶上,更不用說被褥了,亂哄哄地倒了一地。宣井童在幾叢明明滅滅的篝火邊轉了一圈,哪裏看得清這許多面容,心中忽然虛了。要挨個看過一萬多人得花多少時間?起碼不是一個晚上可以做到的。想到了這一層,他再也沒有力氣,跪坐在地上,眼前空白一片。

  他閉上眼睛,用力回憶風盈袖的點點滴滴,心思忽然清明起來,只是覺得阿袖就在西北角上,深一步淺一步地往那裏走去,也不知道踩到了多少人。

  夜風中有笛聲破空,那笛聲並不高亢,舒柔婉轉,在耳邊縈繞不去,竟然是黃洋嶺上人人都會傳唱的《圓仔花》。宣井童聽得入神,也不知道多少回憶翻翻滾滾地湧進眼底,幾乎忘記了前行。他身邊的幾個山民大約也是黃洋嶺來的,這時候都坐直了身子在那裏聆聽,聽到動情處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落。

  忽然,遠處隱隱約約有歌聲應和,那聲音聽著好生熟悉。

  圓仔花兒呀!播下的種籽是白白的,發出的芽頭是青青的,開出來的花兒呀是紅紅紅紅的!宣井童一陣狂喜,胸口熱了一下,撒開腿狂奔起來。眼角的余光裏面,遠遠一人一騎也在朝風盈袖的方向奔馳。

  身邊的人都惶惶不可終日,風盈袖的心思卻定得很。從黃洋嶺下來,她和其他人一樣的戰戰兢兢,可是到了青石城外,她就再也不怕。就像其他那些下山的人一樣,宣井童去了青石以後再沒有消息,村裏的人說那是因為青石在打仗,從燮國來的兵馬把青石城圍困了起來。那些燮國穿著紅色皮甲的軍兵,他們也都看見了,一個一個都是那樣的兇惡可怕。而傳言說,山下的燮軍更加可怕,而且有三十萬那麽多。三十萬人,是個什麽概念,即使山上坳最有見識的鮑九也想象不出來,青石那麽大的一個城,也不過十萬的人口。可是路大哥就在青石,都快兩個月了,青石城還是好好地站在那裏,三十萬燮軍又如何?那些燮軍一個也進不去。她知道路大哥會來救她,村裏的人都說路大哥是大官,他手下有許多比燮軍還要強悍的武士,最後會把所有的人都救出來。

  下午有不好的消息傳來,青石的守軍竟然放箭射殺了許多湧向城墻的山民。那時候,路大哥一定不在那裏,風盈袖相信。她一點都不擔心,就像以往在小屋前那樣等待路牽機的到來。可是笛聲終於響起來的時候,她忍不住渾身戰抖,連話都說不出來。晚風愛憐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好一陣子,她才猛醒過來似的放聲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