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開邊意未已---《白駒》 退卻(第2/3頁)



  像其他普通士兵一樣,祝羅萬並不知道離燮軍最近的就是青石統帥界明城的那幾百人,如果他知道,只會更加焦急。

  一個胡子拉碴的弓箭手湊到祝羅萬的耳邊低語:“老祝,你說尚副帥是不是跟馬將軍有過節啊?”祝羅萬悚然一驚,低斥道:“你胡說什麽?要打仗呢,叫上面聽到了殺你的頭!”自從斥候戰之後,祝羅萬越發成為周捷軍中的任務,別說普通士兵,就是校尉都尉也常常跟他打個商量。畢竟,那場惡戰大家都看在眼裏,能幸存下來的都是英雄好漢。

  弓箭手說的事情,其實偏馬營中早有小道消息傳揚。馬乘驍性子高傲,對於鷹旗軍接掌青石防禦始終不服,尚慕舟一到偏馬就吃過他的癟子。不過尚慕舟在官場中頗有經歷,更有路牽機這樣重心機的軍心。大家心裏其實明白,尚慕舟是用了手腕的,不過就算是手腕,尚慕舟和鷹旗軍的實力擺在那裏,確實也沒啥好說的。馬乘驍也一樣,不服是不行的,但是這份銳氣哪裏這麽容易磨去?尤其鷹旗軍到了偏馬,一向自負的青曹軍在他們面前自覺低了一等,馬乘驍便往往還要在小節上跟尚慕舟較較勁,在士兵們看來,尚慕舟一定認為這是個刺頭屬下了。青石軍等級嚴密,若有下級跟馬乘驍這般多毛刺的,只怕早被正慘了,難得尚慕舟居然一直忍他。士兵們便又傳說有朝一日會給馬乘驍吃個大苦頭。

  祝羅萬是與鷹旗軍並肩戰鬥過的,對那些鷹旗軍極是心服。若只說武藝操練,鷹旗軍也未必就高了青石軍多少,可是臨戰的決斷、秩序和勇氣,那不是青石軍可以比擬的。沒有打過仗的人確實很難理解他們的傲氣。馬乘驍在青石軍將中也是狂傲的一個,祝羅萬本來對他頗不以為然,倒是希望尚慕舟好好治他一治。但這是打仗,情形自然不同。若是尚慕舟有心要對付馬乘驍,只要稍微拖他一陣子,青曹軍就完蛋了,如後的青石軍可不就好管得多?他先前沒想到這一層,可被弓箭手一提,背上冷冷得出了一層汗。祝羅萬用力搖了搖頭,只盼把這個念頭甩出去。青石打仗,原本是要死人的,這一點大家都清楚。可同樣是死在戰場上,力戰而死和被算計而死,那就大不相同。祝羅萬對鷹旗軍滿心欽佩的,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這樣消耗掉,還是滿心的窩囊。但願自己是做了小人了。

  那弓箭手一臉悻悻得退開,嘴裏還在嘟囔:“又不是我一個人說的,再不上去,青曹軍的弟兄們該給燮軍磨光了,你說尚副帥怎麽想的……”陣列中本來氣氛壓抑,沒有什麽人說話,只聽見一陣一陣的呼吸聲,那弓箭手被祝羅萬一罵,心中憤懣,忘記壓抑音量,當真說得前後幾排都聽得見。話音未落,忽然聽見“咄”的一聲,一支羽箭釘在他的頭盔上面。他沒扣盔帶,頭盔一下飛起來砸到前面的刀牌手背後。那弓箭手沒反應過來,張著大嘴只是發呆。

  祝羅萬畢竟是經過戰陣的人了,反應倒是極快,剛聽見那一聲箭響,想也不想一躬身就把步軍弩舉在胸前瞄向箭射來的方向。待到他看得明白,不由一愣,訕訕地放下弩來。原來射箭的那個人騎在一匹黃馬上面,身邊護衛的火把映出軍都督的階級。這樣的箭術這樣的階級,只怕正式周捷軍統領何天平。

  那將官開口說話,果然是何天平的聲音:“有動搖軍心者,殺無赦!”何天平一張圓臉,平日裏談笑風聲,是六軍將領中最和善的一個,這話說得卻是殺氣騰騰,一點折扣都不帶。

  祝羅萬心下一寒,扭頭再看那弓箭手,兀自傻傻地戰在那裏動也不動。夜黑,這樣的距離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祝羅萬的鼻子裏卻嗅到一股惡臭,原來那弓箭手被和田片這一箭把屎都嚇了出來。祝羅萬微微搖了搖頭。那弓箭手剛才說到增援青曹軍的時候何等的氣勢,被何天平在頭盔纓子上的一箭就射破了。峽谷口這許多青石軍,平日裏訓練再嚴酷,真到了面對生死的時候能表現如何,那還真是天知道。步軍弩似乎涼了,兵器帶來的安全感也一絲一絲從手心和臂膀中流淌出去。他望了望身邊的這些兵士,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陌生感。這一刻,簡直比燮軍斥候追殺還要恐怖。

  前面才安靜下來,後面卻又傳來了紛亂。火光中一名背插黃旗的令兵趕到了何天平身邊急促地說了些什麽,何天平似乎也有些吃驚,從護衛手中奪過火把,照著手中的峻嶺。過了一陣子,他擡起頭來高聲施令:“前隊變後隊,後隊變前隊,退!”他知道這道命令一下,軍中一定大為動蕩,不等士兵們呱噪,提高聲音繼續說:“四卒左,四卒右,兩旅平行推進,中間讓出車馬道,給鷹旗軍讓路!”他頓了一頓,重復一遍,“給鷹旗軍的攻擊讓路!”何天平的命令下達不久,周捷軍的人馬堪堪整好隊伍,後面大地震動,鷹旗軍顯然已經動起來了。四千匹戰馬的蹄聲把所有人的胡思亂想震得粉碎,就算還有想質疑尚慕舟的動機,這時候也只有傻乎乎地戰起身跟著前隊走,同時還要伸長了脖子看從遠處山麓下湧出來的那條火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