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開邊意未已---《白駒》 退卻

  兩臂長的棗木弩身早被摸得鋥亮,那些精美的防滑文飾也都模糊了邊緣;弩背是三層裹了生絲的貼角貼筋柳木擰成的;兩根弩弦則是用生牛皮和麻線絞成;紅柳打的箭匣內是七枚一尺七寸的錐頭弩箭;最精巧的部分當然是弩機,黃銅的機括用扳子七圈上弦:一扣扳機,兩條弩弦輪番擊發,每條弩弦擊發之後都會將另一條弩弦用機杆推回滿弦的位置,直到弦力耗盡,正好是七發弩箭。

  青石的步軍弩是宛州最好的弩,多半也就是整個九州最好的弩了。這樣一張弩,要花三年功夫制作,市面上的價格要五十金銖,比普通的河絡刀劍更加昂貴——即便如此,也是有市無價。若是使用的材質不同,弩的射程和連發數目就要打折扣。其他的材料不去說,單這一套黃銅機括就只有雲中的幾家兵器行才能打造出來,每年的出產都被青石包了。淮安通平的匠人倒是多有仿制,但始終不過三發弩箭的弦力。工藝上的竅門,買一套機括拆開看是看不明白的。更何況,弩箭上面的優勢恰恰只有青石人才有。話說回來,若不筱千夏有著六軍私兵,宛州還有誰舍得花錢買那麽貴的弓弩自家用?一張弩能頂尋常七張弓,東陸的諸侯怎麽會不眼紅?宛州人也明白這個道理,尤其宛州稀兵,這步軍弩就是宛州的不傳之秘。宛州人什麽都賣,偏在步軍弩這類先進兵器上有著極嚴格的禁制,若是發現有人私賣與東陸諸侯,那是商會統治之下不多的殺頭大罪。

  其實賠錢的買賣沒人做,殺頭的生意卻有人做。法令再嚴酷,暴利也總能推得人拎著腦袋販私貨。不過這生意究竟是沒有做開。原來步軍弩雖然強勁犀利,卻有一個極大的壞處:那弩箭走的是箭管而非箭槽,這樣準頭固然是好了,但箭管只是細細一條,弩箭粗了一絲都走不了若是細了弩箭抖動就沒了準頭。

  青石軍所用的破甲重箭是全鐵的弩箭,倒還可以統一形制;錐頭遠箭則是鋼頭木杆,尾上還裹一層可以自動彈開的彩禾雀翎。遠箭的木杆用的是青石平原上特產的紅柳刺,又重又直,難得多是一般粗細,能收能彈的雀翎也是青石才有。若是拿了尋常硬木來削箭杆,再拿雕翎筋膜來制作尾羽,那弩箭的成本大概比鐵箭還要昂貴。一口氣射七枝箭,打一仗下來要射出去多少?只怕連天啟禁軍也用不起幾張青石步軍弩。這哪裏是射箭?這是在射金銖銀毫啊!青石諸軍沒有怎麽打過仗,但士兵們,尤其是經歷了偏馬斥候戰的士兵們對於百裏峽的這一仗頗有信心。斥候戰中,青石軍損失的多是軍中精銳,對士氣原本是不利的,不過尚慕舟輪流派諸軍出去掩埋燮軍沒有來得及拖回去的屍骸,效果卻好得出奇。

  燮軍中的列軍與真騎出身山地,身形不高,也沒有宛州人吃得好,打仗的時候那麽兇惡,倒下來一看,多半還沒有青石軍強壯。武器更是五花八門什麽都有,尤其是那些真騎,狼牙不過是大木棒上釘了一些鐵釘,弓弩就更加可笑了,竹弓拉滿了也才五六十步的射程。青石軍中的弓箭手配置是每伍四弓一弩,弓是復合弓,弩是連發步軍弩,都是百五十步的射程,還沒有算上金距軍修豪軍的石炮弩車。

  在不少青石軍看來,只要列好了陣勢,能沖進五十步內的燮軍就剩不下幾個。兵器訓練上的優勢擺在這邊,以少勝多的仗,鷹旗軍打了,金距軍周捷軍也打了孤飛軍修豪軍一樣打得。至於扶風營的那些野兵,以正規軍自詡的青石諸軍是看他們不上的,只要沖鋒的時候不擋了道路就好。大戰在即,青石軍中的氣氛預期說是緊張,不如說是躍躍欲試。

  只是整整一天下來,布置在峽口的諸軍始終沒有接到進軍的號令。眼看天已經要黑透了,前方的火光和殺聲一陣密過一陣,不知道打成什麽樣子了,峽口的諸軍不免都有些焦躁。

  祝羅萬也急。起初還記得安慰部署,到了這時候就完全沒了言語。他端坐在地上,面上倒還沉靜,手卻沒有停下,把步軍弩的弩弦緊了又松,松了緊,幾乎忘記了這是要損害弩弦壽命的。

  四軍梯次配制,每個方陣都是厚厚的幾層,周捷軍在最前方,最後才是扶風營。周捷軍中尤重弓箭,最長的兵器不過是一人高的樸刀,祝羅萬的身前是兩排刀牌手,身邊黑壓壓的全是絞上了弦的弓弩。峽口狹窄,正面能展開的不過是百來人,這樣幾排弓箭手列開,就算是千軍萬馬殺到,也只是輪流送死。

  可是,峽口內始終只有一些零散的真騎梭巡,小心翼翼地躲在射程之外。燮軍既然知道了峽口的部署,怎麽還會沖到箭雨裏面來?可要是這樣拖下去,前方的金距軍青曹軍可就要獨立對抗近萬燮軍,他們能撐多久?這明明是一長安排好了的伏擊戰,怎麽始終不能發動?投得香餌釣金鱉,那香餌可不是白白喂給金鱉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