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寇開時始見心---《懷人》 43(完)(第2/3頁)



  “界明城。”這是羽寧第一次和他說話,她的聲音出人意料的低沉,卻一下插到他的心裏去,“你愛著四月哪!”她俏皮地沖他擠擠眼睛。界明城想起了那只在他心中摸來摸去的小手。原來想好跟四月鄭重交待的那些言語登時化作飛灰,那都是些多麽可笑的理由呀!為什麽每個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他自己最糊塗呢?他沖出了窯洞。主顏海還是碧藍的,草場還是青翠的,可是他的目光失卻了方向。他一手扣住白馬的鞍頭,一腳踩上馬鐙,驚惶地轉動著目光。莽莽夜北,應該往哪裏去追?晉北一向有雪國之稱,卻在這個早春時節飄起雨絲,把秋葉城中卵石的街道洗得亮晶晶的。秋葉是東陸最具有羽人風味的一座大城,羽人精致的小木樓點綴在人類用擘梁山巖搭建的屋子中間。一條條卵石的街道和淌著山溪的溝渠把城市分割成無數的碎片。大雨的季節,秋葉人攔起溝渠的出口,整個山城就被溪水淹沒,沖刷得幹幹凈凈。然而現在還沒有到時候,散碎的春雨只是讓街道變得滑了些,讓溪水流得歡暢了些。

  界明城牽著白馬走在街道上。雨霧中的街道上行人零落,人們大概都圍在家中的火爐在取暖,在享用他們熱騰騰的晚餐。這時的春雨,怕是比飄雪還要冷些。

  界明城抖了一下大,擡眼向前張望。他的鬥篷留在了朱顏海畔,這一路陪著他的是那天夜裏四月給他披上的狐皮大。雖然是極好的銀狐皮,大畢竟不能遮雨。吸飽了雨水的大沉甸甸的壓人。界明城覺得很累,白馬也該累了。

  從朱顏海到八松,從八松到秋葉,這些天他和白馬一直沒有停下過,也沒有見到一絲四月的蹤跡。離開朱顏海的時候,他心中滿當當的都是後悔和惶惑,卻在這一個月的旅程中慢慢沉澱了下來,變成了心底的一線思念。這一線思念是深埋的,卻是清晰堅韌的。界明城不知道自己還要這樣走多久,可是這思念鼓動他前行,比尋找龍淵閣的念頭更堅決。

  他的視線在街道拐角的一家客棧招牌上停住了。工工整整地“山城客棧”四個字在雨中透出來的是一份溫暖安逸。他把白馬拴在雨篷下面,小心地用已經濕透的衣襟替它擦著身子。白馬忽然興奮了起來,仰著頭響鼻連連。界明城奇怪地左右張望了一下,卻沒有看見什麽異處。

  “好好待著。”界明城抱著白馬的大腦袋,給它搔著耳根,“馬上就來喂你啊!”白馬水晶球一樣的大眼睛盯著他看了一陣子,悻悻地閉了起來。

  聽見外面的響動,小二撩起了門簾:“呦,客官,趕緊裏面請,外面雨大呀!可別淋壞嘍!”界明城解下大,跟著小二跨進大廳,才把大在欄杆上一搭,呼吸突然停止了。櫃台裏面那個粉衣銀發的女子笑顏漣漣!“剛才就該想到了!”界明城喃喃地說。白馬那表情正是見到倏馬的時候特有的。四月正在和一個客人說著什麽,感到了這邊的目光,把頭轉了過來。她也呆住了,忘記了和客人說著什麽。她打量著界明城,目光裏又是憐惜又是辛酸,界明城仆仆風塵的樣子和他激動的目光說明了一切。

  “明城。”界明城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她吃驚地轉過頭去,一個須發潔白的老人坐在兩個青衣人中間,詫異地望著他。

  “老師!”界明城又驚又喜,抱歉地看了眼四月,步子邁向了老人的方向。

  老人的目光刀一般的鋒利:“你準備好了?”界明城明白老師的意思。再見到老師的時候他應該已經具有了繼承天驅傳承的資格。現在呢?他幾乎都把龍淵閣給忘記了。界明城搖了搖頭。

  “那你怎麽追到這裏來?”老人追問,他的面色嚴峻起來,“幾時能學會為自己作主?”界明城一凜,想要辯解,然而明白這毫無意義。他絕望地看著四月,深深吸了口氣,一步一步地倒著退出了大廳。

  連大都沒有拿出來,雨絲無孔不入地貼上了他的肌膚。“好冷!”他打了噴嚏,腦子裏漸漸清明了起來。只要在這裏等著,總能見到四月,老師出現的話,他只要回避就好。追了那麽久的四月,他不可能這樣放棄。他打定了主意,心裏也熱了起來,身子挺得筆直。

  “你怎麽這麽不講道理!”還沒有放下的門簾裏飄出四月的怒喝,“那麽冷的天,那麽大的雨,這客棧又不是你家開的,你憑什麽叫人出去?”是四月在質問老師,界明城想,四月還是在乎他的。她當然可以看出那一桌都是天驅武士,可是他幾乎在界明城剛出客棧就沖到他們面前。他想起了四月絞碎小非的那一擊,那讓她“溢出”的秘術,四月也是這般的毫不猶豫。雨似乎下的更大了,界明城臉上卻露出了笑容。她能想象四月沖過去的模樣。這樣的笑容於界明城已經久違了。才笑了一笑,他眼眶忽然一酸,熱乎乎的淚水在眼中打轉,幾乎要掉出來。門簾落了下來,界明城聽不見裏面的爭吵,可是他面上還是帶著傻笑。有四月這一句話,他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