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寇開時始見心---《懷人》 26-29

  二十六夜色來得很快,大街上忽然就暗了下來。然而這稀薄的黑暗立刻又被跳動的火光所撕裂。大街兩邊黑壓壓地站滿了人,他們手中舉著巨大的牛油蠟燭和火炬,歡安靜而熱切地等待著左相和他的軍隊經過自己的身邊。

  列遊音皺了皺眉頭,一把帶住了馬韁。

  左相應裟輕車簡從地趁夜進城原本就是為了避開人們的關注,現在卻是完全的落空了。他扭頭望了馬車一眼,不知道該不該向左相征詢一下意見。

  前衛的速度這才降下來,應裟車邊的一名親衛就拍馬趕了上來。

  “列統領。”親衛輕輕喊道,做了一個繼續前進的手勢。列遊音點了點頭,胯下的夜北馬又恢復了華麗的慶典步伐。

  消息自己就長著翅膀,就算是被鎖死了未伸開的雙翼,它也能“嗖”地長出兩條長腿飛奔而去。

  左相應裟隔著窗紗看見擁擠的街道的時候,再次想起了夜北人關於消息的說話,不由微微嘆了一口氣,心下隱約生出一絲無奈來。

  他從未置疑自己與真騎的妥協,失去了先機的休軍付出更大的傷亡也僅能捕獲那支後衛,沒有什麽真正的意義。但是國中只怕未必會這麽想。左相駐留夜北,控兵數萬,本來已經成為朝中議論的話題。若不是應裟治下的夜北已經成為休國的經濟支柱,他的相位實在岌岌可危。

  這場與真騎的交戰如此微妙,就說是墮了休國瀾州大國的身份也不為過,消息若傳到國中,只怕又是無盡的麻煩。應裟駐兵天水鎮外,固然有擔心屬下多嘴壞事的成份在裏面(天水的這些商人不乏手眼通天之輩);也是因為天水雖小,位置卻極為重要,歷來官員任免都是休王直接下諭的,不歸夜北管轄。應裟若進天水,少不得要給死掉的德方擦屁股,以左相之尊處理一方鎮守使的事務,國中難免又起非議。

  應裟原來有心讓大軍繞過天水北返夜北大營,手裏這千頭香豬是此戰的主要收獲,急需好好安置,在這荒郊野外再多留幾天,只怕要死傷不少。天水政務可以留下兩名精悍的官員代理,飛騎報捷的同時派人向休王請詔任命新的鎮守使。

  一來一去,報什麽不報什麽就要從容得多。

  只是沒有想到蘇平的麾下好狠鬥勇不如真騎,請功求恤的功夫卻是一流。連經苦戰的黑甲精騎雖然損失慘重,也算是個大勝的勢頭,早急著回天水報捷修整。

  蘇平那員副將見大軍駐紮城外不動也沒有什麽慶賀的聲勢,心下頓時不滿,居然自己就派了一隊斥候回八松報捷去了。

  黑甲精騎速度頗快,應裟知道的時候,那隊斥候已經出了天水城門。應裟雖然心中惱恨,卻也不便過責休王的親兵,訓斥了那副將幾句,匆匆就進了天水。

  總之是失了先機,就算國中有人多嘴,他也不想從休王那裏得個“玩忽職守,算計功名”的責備。

  一路走進城來,應裟心中已經計較好了明日要張貼的安民告示,至於上呈的奏章是要連夜擬就的。黑甲精騎的斥候去的雖然快了,卻不知道夜北高原雪後封路的苦楚,應裟希望列遊音的手下能趕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都城騎兵。心思既定,應裟對於街邊出現的民眾也就不再驚異莫名。

  他的目光掠過薄薄的窗紗,突然被街邊一個熟悉的身影灼痛了。

  “界明城,”他輕輕念叨著這個行吟者的名字,神情復雜。

  這個年輕而又老成的行吟者其實挺對他的胃口,他之所以在陣前爽快答應靜炎不對界明城不利,也並不是完全買了真騎旗主的面子。與其說是脅下那柄古老的彎刀為界明城提供了說辭的佐證,不如說是他的鎮定和周密的思維。應裟覺得這年輕人很有可觀。

  眼下黑甲騎兵的杈子卻不能不讓應裟小心起來。對真騎這一戰,界明城也是個核心人物,留下他來。若是休王有心追查,難說不會在界明城身上出點什麽紕漏。一瞬間,應裟眼裏殺機起起伏伏滾過了好幾道。沒等馬車經過界明城身邊,他終於拿下了主意。

  界明城看著那輛熟悉的馬車從面前經過,心中還在狐疑,不知如何身上又是一冷。他本能地望向馬車的車窗,卻不能看透暗色的窗紗。馬車輪子在面前的石板路上滾過,發出吱吱忸忸的聲音,聽得他心裏發麻,眼角的余光裏看見四月的身子也是一顫。

  他轉過頭來,四月秀麗的面容在通明的燭火下顯得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