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即惡報

在被海水淹沒的那一瞬間, 謝非言感到了冷。

徹骨的冷。

但這樣的冷,也只是一瞬間就消散了。

謝非言感到耳邊有遠遠近近的嗡鳴聲,原本身體因骨骼扭曲肌肉撕裂的痛苦也已經徹底麻木。這一刻, 他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感受不到,就像是一蓬余燼, 洋洋灑灑地落入了海中,融於虛無。

他恍恍惚惚睜開眼,目光穿過激蕩的黑暗海水, 望見了天上無邊烏雲散去, 唯有一輪冷冷的圓月, 於這長夜中高懸。

又是滿月啊……

謝非言恍恍惚惚地想著, 慢慢閉上了眼。

·

謝非言做了一個夢。

一個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長的夢。

在夢中,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渡過了他二十六年的一生。

幼年, 在走路都搖搖晃晃的時候, 他已經學會了玩牌的各種規則, 知道了一張小小的賭桌上有多少眉眼官司,多少暗湧和陷阱。那時候,他的父親並沒怎麽關注他這個牙都沒長齊的小鬼, 只顧著自己呼朋喚友地賭, 大把大把地輸,後又腆著臉大把大把地借錢。直到六歲時, 他看到自己的父親像是狗一樣跪在一個黃毛面前, 帶著惶恐和諂媚哀求對方再寬限兩天的時候,他心中湧出了怒氣, 一頭撞開了那個黃毛。

“這麽簡單的東西, 我也會!”年幼的他大聲喊著, “爸爸輸掉的錢,我幫他贏回來就好了!”

從那一天以後,年幼的謝斐就成了他父親手裏的搖錢樹。

但這樣的事到底還是被謝母發現了,因為小學老師將電話打到了謝母的手機上,告訴了她謝斐已經曠課許久的事實。

謝母勃然大怒。

這個像是老黃牛一樣任勞任怨的女人第一次大發雷霆,指責謝父帶壞了一個機敏聰慧、本該前途無量的好孩子。

他們大吵了一架,聲音從薄薄的門扇後傳出,令客廳的謝斐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最後,謝母的失望和口不擇言激怒了自卑自傲的謝父,於是這一天,謝父第一次動手打了謝母。

也正是在這一天,年幼謝斐記憶中的父慈子孝、一家和睦的幻影,徹底摔成粉碎。

七歲那年,謝母帶著謝斐逃跑了。

路上,謝母一遍遍告訴他,在這個年代,只有讀書才是正理,只有腳踏實地才能無愧於心,只有做一個對得起天地對得起良心的人,才能被稱為“人”。人與野獸的區別,不僅僅只在於人會使用工具,而在於人心中有“情”,在於人會保護同類、扶助弱小,也正是因為如此,人類才能發展出“文化”,成為萬物之靈。

而謝母,正是想要謝斐成為這樣的一人,一個頂天立地、無愧於心的好人,一個真正的萬物之靈。

然而說了這番話的謝母,在短短三天後就被謝父找到了。

兩人再度大吵一架,謝父狂怒之下失手打死了謝母。謝父慌亂之下推門逃逸,而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謝母,則預感到了自己唯一兒子今後的坎坷人生。

一個人的一生中,有那麽多需要母親的場合,但她都無法參與;一個人的一生中,有那麽多需要母親支持的時刻,但她都無法支持。

世上最遠的距離是陰陽,從此以後,這個年幼的孩子就要一個人活下去了。他可能會憤世嫉俗,可能會走上歧路,也可能會因為目睹了這一切而一蹶不振……但她毫無辦法。

她只能用盡最後一口氣,抓住她年幼兒子的手,告訴他:好好活下去,成為一個好人。

這是一個母親最樸素的願望。

十二歲那年,被關進監獄的謝父被放出來了。

他找到了福利院中的謝斐,仗著他父親的身份,撒潑打滾地將謝斐從福利院裏要了出來,之後,他立即帶著謝斐人間蒸發,混跡各個賭博合法的國度裏,光明正大地將謝斐當成了搖錢樹,過著他紙醉金迷的生活。

十四歲。

越發狂妄的謝父惹上了不得了的人物。那些人給了他兩個選擇,一個是留下一條手臂,一個是將謝斐交給他們。謝父惶惶不安地考慮了兩日,終於選擇了後者。而也正是在他做下決定的這一天,少年謝斐為謝父端來了一碗有著安眠藥的湯,然後用一條繩子勒死了他。

少年謝斐冷靜地殺了自己的生父,冷靜地準備逃跑,然而國外人生地不熟的他,很快就被地頭蛇抓住了。

那地頭蛇打量了謝斐一眼,笑了起來:“不錯,夠狠,你大概天生就是吃我們這碗飯的。”

“從今天起,你就跟我混吧。”

十七歲,地頭蛇和另一個幫派在火並中全面潰敗,丟下地盤跑了。

謝斐得到消息時,已經撤退不及,當即被警方抓住。送進牢裏一查後,警方發現他還是個偷渡的,於是他又被遣送回國。

然而,就在謝斐踏上熟悉國度的第一天,一個年邁的大人物找到了他,上下打量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