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萬死不辭

沈辭鏡的心法, 名為卷雪斷靈抄;他的劍訣,名為掩月鎖霜劍訣;而他的劍,則名為漱雪劍。

沈辭鏡一身的功法也好法寶也好, 都是地階一品,對於無門無派的散修們來說, 這固然厲害,是他們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但對於天下第一宗天下第一劍的唯一一位弟子來說, 卻又太過寒酸。

甚至連廣陵城的養子陸乘舟看了,都下意識對他有所怠慢。

在陸乘舟看來, 沈辭鏡的心法平平, 劍訣平平, 就連劍修最重要的劍, 亦是平平,一眼看來,實在很難讓人想到他會有什麽了不得的來頭或來歷, 所以陸乘舟與沈辭鏡一路疾行而來,也從沒想過身邊這人會是天下第一劍的弟子,從沒想過他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

然而就在沈辭鏡拔劍的這一刻,陸乘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這名為沈辭鏡的修士, 之所以不用好劍, 是因為他不需要好劍;而他之所以沒有修習什麽驚世駭俗的功法, 是因為他根本不需要太過華美的裝飾來點綴他的道途!

沈辭鏡是劍修, 最純粹的劍修。

而他自身的存在,就是最鋒銳無匹的利劍。他的意念, 即為劍意;他的目光, 即為刀鋒!

唯有如此——唯有這樣純粹、澄明、一往無前的劍意, 才能在區區金丹就引動天象,降下驟雪!

這樣的人,這樣的劍意,哪怕他現在只是區區金丹,但總有一天,他會站在那最高的地方,無人能及,無可匹敵!

那黑影自然也是知曉這樣劍意的厲害,當即丟下陸乘舟,將目光與刀鋒一同轉向了沈辭鏡。

影子的聲音依然低平,但已生出了警惕。

“離開。”他沉沉說道,“否則,死!”

“死?”

沈辭鏡灑然一笑,竟毫不在意對面的敵人,從腰間取下酒葫蘆,仰頭灌下一口酒。

火辣辣的酒液入喉,讓他有些咳嗽了起來,並且越來越重。沈辭鏡知道這是自己一天之內喝了太多酒的緣故,但他卻渾不在意,喝完最後一口酒液後,隨手將酒葫蘆擲下。

這一刻,他被酒氣熏染的面頰越發紅了,眼睛也越發亮了。

“想要我的命?”

他咳嗽著,擦去了唇邊的酒液,面上第一次露出了狂徒般不羈的笑意,大笑起來。

“那便來試試吧。”

隨著這聲大笑,如萬古玄冰般的森寒劍意沖天而起。

黑暗海面瞬間凝冰!

·

海風在火與冰的碰撞中翻滾著,激湧著,軌跡越發詭譎難測。

細碎又堅硬的浮冰慢慢包圍了這座水上行宮。

當海風卷著熾烈的熱浪離開水上行宮,後又攜著冰淩淩的濕冷氣息席卷而來時,楚風歌裸/露在衣裳外的手指驀然瑟縮了一下,就像是被滾油燙到了一樣。

而也正是在這一刻,謝非言動手了。

謝非言知道,自己萬萬不是這人的對手,因為他們二人在修為上的差距猶如雲泥之別!

但這又如何呢?

有一種事,一定要做,哪怕是蚍蜉撼樹,也絕不能退!

有一種人,一定要殺,哪怕是骨肉成灰,也絕不惜身!

而這——殺了面前這個人,殺了萬載不滅真訣的修行者,為那所有因這份“不世奇功”而慘死的人們化身惡報——這就是謝非言想要做的事!

為此,萬死不辭!

殺吧!殺盡這世間所有的狂念與惡意!

燒吧!燒盡這人間一切的痛苦和不平!

這一刻,謝非言身上的心法狂暴地運行起來,點燃了他的心火,點燃了他的命火。

他將自己曾經受過的所有的憤怒苦痛,還有他的性命靈魂,都孤注一擲地揉入這一擊中,像是一道轉瞬即逝的流星,劃破天際,轟轟烈烈地點燃行宮,襲向面前這人。

然而,他燒盡了一切所換來的這一擊,卻被對方以一只手便停下了。

這一刹那,時間的長度似乎也被謝非言的火焰和憤怒扭曲了,唯有面前的楚風歌依然衣冠楚楚、雲淡風輕。

——楚風歌竟然只是輕輕一指,便定住了謝非言的身形,凝固了他的火焰。

“你的憤怒,從何而來?”

在扭曲的時間中,楚風歌以指尖抵著謝非言的眉心,平靜問道。

謝非言笑意扭曲,不顧身上沉沉壓下的萬鈞重量,艱難擡起手,在一片骨骼扭曲粉碎的碦哢聲中抓住了楚風歌的手腕。

“我的憤怒,你難道不知道嗎?!”

楚風歌任由他抓住自己,說:“我自然不知。”

“那我就來告訴你!”謝非言竟在這一刻於層層重壓下緩緩站了起來。

他的肌肉與皮膚崩裂,湧出血水,他的骨骼發出刺響,逐漸扭曲。

但他的眼睛是亮的,血是滾燙的。

“我恨這世間一切的不公!我恨這個好人慘死,惡人逍遙的世道!”

“我恨這世間所有不該有不應有的苦難!我恨它們湮滅了人性和良知,讓人變得不再是人,而是鬼和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