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凋謝(第2/4頁)

“沒什麽,我當戰俘的那一天開始,就沒有準備活下去。”老人說:“我追隨兩代二十三年,最後拼了命也只能救下王的骨肉,真是恥辱。”他回頭看著身邊的誇父戰士們,“不用聽我的命令,從被俘開始,我就不再是你們的將軍。你們的命都是自己的。”

“嗨,是說這煽情台詞的時候麽?”風伯說,眼裏發紅,吐氣如牛。

老人忽然抓起兩個土包扛在肩上,大吼著沖向上堤壩,沖向流水。這是一個老家夥的沖鋒,他的腳步踩在所有人的心上。他逼近斷口了,吼叫著扔出土包,卻被卷起的浪花撲面擊中,落下堤岸。水花一卷,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那個老家夥了,另一個誇父戰士又在肩上扔了兩個土包,低頭往斷堤上沖。

“長嶽!”百合悲傷地喊那個老家夥的名字,“不是說要一起回家的麽?”

“媽的!”雨師說,聲音嘶啞。

“不要去!我們都要活到回家的時候啊!”百合大喊。

沒有人再理睬她,一個接一個的誇父戰士把土包扛在肩上,大步沖上堤壩,就像是傳說中那個追日的王似的,勇猛剛健。

“這幫傻子那麽擰麽?”風伯跳腳,“西陽讓他們死他們就去死?”

“別去!都不要去!”百合看著一個個的人影在大堤的斷頭處被水吞掉,他們魁梧的身板和土包一起變成填補的材料,她的眼淚洶湧,聲音嘶啞,“不是說好我和紅日成親的時候……你們都要去麽?”

“紅日?”西陽瞪大了眼睛,“你和紅日……成親?”

蚩尤的心裏咯噔一聲。

“我們要成親的時候,你們都死了啊!”百合在說些沒頭沒腦的、悲傷的話。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西陽帶著驚詫的笑容,像是聽聞了世上最幼稚可笑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你不說話會死啊?”蚩尤咆哮,他預感到什麽可怕的事情將從西陽那張臭嘴裏噴出來,他恨不得拾起一塊泥巴過去把他的嘴給塞上。他不知道是否還來得及。

“紅日行刺大王,在玄天大典上被砍頭了,血把方圓幾丈的地都弄臟了,殺他的人,”西陽往蚩尤這邊瞟了一眼,“就是那邊神農部少君蚩尤的侍衛,勇將刑天,他現在已經獲得大王的嘉獎,升為我軒轅部的將軍了。”

“狗屁!”蚩尤這麽大喊,聲音卻低落下去。

百合像是被雷殛那樣哆嗦了一下,她擡起頭來,黑黑大大的眼睛裏映出蚩尤不安的臉,耳邊西陽在桀桀冷笑。

蚩尤低下頭去,不敢看她,他真怕看一個小女孩那麽絕望,雖然她那麽長條,比她還高還魁梧。但是什麽東西被從她的靈魂裏抽離出去,那雙眼睛漸漸失去了生機,變作木木的灰色。

她相信了西陽,因為蚩尤沒敢直視她的眼睛。

蚩尤後悔的時候已經晚了,雨師和風伯兩個一齊怪叫起來,像是兩只垂死的鳥兒,蚩尤猛一擡頭,看見那個長長大大的身影從西陽的鞭梢向著水浪墜落。

西陽覺得鞭子上一輕,也愣住了。他沒有下什麽毒手,沒有必要,他還想看看這些沒見識的小男女傷心的樣子。

但是,百合自己解開了鞭子。

“真有趣,”西陽想,“誇父果然固執得像是鐵疙瘩,包括他們的女人。”

他忽然覺得臉上有種被灼燒的感覺,堤壩上升起了燒天的火雲,他不由自主地遮擋面孔。

所有人都覺得那是種幻覺,耀眼的人撲向斷堤下,身上帶著最燦爛、最洶湧的霞光,渾濁的水面上流淌著火一樣的顏色。

“蚩尤!”風伯和雨師兩個老大看著自己唯一的小弟投水自盡,覺得天在自己頭頂塌了下來。

“別那麽想不開啊,”風伯喃喃地說:“是刑天的錯,你幹啥要那麽怨自己?”

滾滾黃浪中,蚩尤奮盡全力向百合遊去,所有人都看著這個傻子要做一件忤逆水神的、不可思議的壯舉,所有人都想他就要死了,不知道這家夥腦袋裏進了什麽水,不,水大概已經湧進了他的嘴裏、肺裏,帶著泥沙,內外夾攻把這個人吞沒。蚩尤抓住了百合的手,這是他所有努力的結果。而後一個人的火光就被自然的偉力吞沒了,僅僅是一朵黃色的浪花一卷。

“愚蠢,”西陽冷笑,“這是神農部的英勇?哇吼吼吼吼,他至少也該是個會鳧水的好漢才該逞這個英雄。”

風伯從人群裏跳出來,怒吼。

西陽舉鞭在他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混蛋”風伯又說了一次。

“你罵我什麽?”西陽再次舉鞭,兩道十字形的血痕把風伯那張兇狠的臭臉分成四瓣。

“他是罵你混蛋!”雨師站在他兄弟的旁邊。

西陽摸了摸腰間的刀柄,他覺得大概差不多了,黃帝對他說,不必留這些豬一樣的質子太久。這時渾濁的水面上燒起了霞光,霞光直接投映在灰蒙蒙的空中,看起來像是雲背後有股力量要把密集的雲層撕裂,也許是條火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