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戰斧

將軍肩胛中斧,仰天倒下,一個雲師衛士搶出來接住了他,另一人拔劍出來格住共工的戰斧,前前後後只是一瞬間的事。

“好!雲師裏真有點人才!你比你的將軍還強!”共工贊賞地對那個衛士說:“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士兵乙。”

“你為什麽不叫士兵甲?”

“士兵甲是剛才出來接住將軍的那個。”

“好,那你演應龍,我要砍下……應龍的頭!”共工揮劍咆哮。

雲師衛士們紛紛湧上,把他包圍在中間。

共工的身體舒展開,像一張奮力張開的長弓,戰斧是他弦上的箭。那雙骨節暴突的雙手痙攣著握緊斧柄,魑魅微微戰栗了一下。她能看見共工身上溢出來的,血一樣深紅的氣,那氣息裏面有個巨人的影子吼叫著,揮舞長河般的大刀。

“瘋子真瘋了!”她喃喃地說。

“人怎麽會有那麽大的仇恨?”她其實是想這麽說。

雲師衛士們環繞他移動,靜止的共工像是被堤壩圈起來的、洶湧的狂浪,任何一刻,浪花都可能沖破堤岸。

“上!”雲師衛士們一擁而上。

“殺!”共工斷喝,斧影如虹。他迎著那些劍刃往前沖,像是在他自己的故事裏,他是偌大戰場無數死屍裏的、最後一個共工部英雄。

他揮舞戰斧,仰天對著什麽吼叫:“我還沒有死啊!”他拍擊自己流血的胸膛,揮出致命的一斧,“最後一個共工不能死!”他發出像是哭泣又像是呻吟的聲音,忍受著三支銅劍一同刺進了他的後背。

“瘋子?”紅豆的聲音,“瘋子!你在哪裏?”

魑魅悚然,她不喜歡同情人類,她只是聽到這種哭泣般的聲音覺得很難過。她從長鬢中分出一根七尺青絲摘下,青絲在妖瘴中靈蛇般扭曲舞動。

“喂!風伯,你要去哪裏?”魑魅愣了一下,一手扯住風伯的袖子。

“我……我去追蚩尤……”顓頊部少君扭捏著說。

“蚩尤?”魑魅放眼望去,小街的盡頭,蚩尤的背影像是一只貓兒,沒聲兒地往小巷裏竄。

“少君!你好歹也是神農部唯一的王孫,給點膽色好不好?”魑魅追上去,使勁扯著蚩尤的耳朵。

“幹什麽幹什麽?你扯我的耳朵幹什麽?這和膽色無關,屬於明智的撤退……”蚩尤心驚膽戰,左右躲避妖精的目光。

“蚩尤!你真不夠朋友,跑得就如此快!”風伯也追了上來,憤怒地對蚩尤揮舞拳頭。

“誰說的,我只是去找雨師來幫忙……”

“呸!你還說他,你自己跑得也不慢!”魑魅毫不留情地打斷風伯。

“誰說的?”風伯搖頭,“我也是想去找雨師……”

“你們兩個是男人!男人都跑了,難道讓我和公主去打架麽?”

“這不是打架……這是殺人啊!”蚩尤說:“瘋子這可是襲擊官兵,他不過是想說點黃帝的壞話,有必要把事情整得那麽大麽?你以為是上次賭場打架?他們會殺人啊!”

“那我和公主去幫瘋子?瘋子不是我們的朋友麽?”魑魅扯著蚩尤的耳朵。

“誰也沒讓你和雲錦去幫瘋子啊……殺人是不好的,我們要與人為善。”蚩尤說:“而且瘋子……也不算我們的朋友吧,他總是瘋瘋癲癲的,我們沒啥共同語言。”

“那我們看著瘋子被殺掉?”

“瘋子那麽驍勇,連黃帝都屢屢輸在他手裏,輪不到我們插手吧?”風伯認清了自己的立場後,立刻開始支持蚩尤。

“瘋子打贏黃帝?你也變成瘋子了吧?要不要我給你買個月亮吃?”

“如果能不打架的話,吃月亮我也認了……”兩個少君一起說。

“這難道就是神農部和顓頊部的男人?”魑魅跳了起來,指著蚩尤的鼻子對雲錦喊,“喂,你看你看上的都是什麽樣的男人!”

雲錦默默地低下頭,搖了搖。

魑魅把那根長發緩緩地纏在了自己的手指上,站直了身體,平靜地看著酒肆中的廝殺。蚩尤打了個寒噤,魑魅身上忽然起了變化,不再是那個喜歡坐在他腿上、瘋瘋癲癲的小妖精了。她帶著一種千年滄桑後逼人的冷艷,就像刀鋒上淬起的一朵血花。

“蚩尤少君,我一直以為人是最無恥的,只要能活著,無論怎麽樣都好。即使逃避、磕頭、被侮辱、委屈地活著,也要拼命過幾十年不快樂的生活。一生夢想著長生,飛升成仙的卻又少得可憐。人就是又可鄙又可憐,還不如魍魎那樣做一個從沒有離開樹林的妖怪,至少在那裏沒有人可以欺負他。”魑魅說。

“直到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個夜晚,看見你們為了個妖精玩了命地打架。我才覺得人和我想象的是不一樣的,至少有些人,他們不願意那麽屈辱。我忽然想了解到底人和妖怪有什麽不同,我第一次想也許人和妖怪都是一樣的,都想自由自在地生活。”魑魅慢慢梳理自己的長鬢,“大家被老娘生下來都很不容易,難道不該轟轟烈烈地搞點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