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道別(第3/4頁)

於是他丟給夏樵一句“走了”,扭頭便沒了蹤影。

塵不到開陣門回松雲山的時候,老毛和大小召在山道上站崗。見到傀主連招呼也沒打,一動不動,繃著臉,仿佛三株迎客松。

“人呢,回來了?”塵不到。

大召嘴角抽動了一下,仿佛想交代,但忍住了:“嗯……沒回。”

小召跟著到:“真的……沒回。”

老毛默默翻了個大白眼,服了這倆丫頭。不會說謊的勁也不知道像誰。

塵不到朝不遠處緊閉的屋門看了一眼,忍著笑意說:“氣得厲害麽?在我屋裏還是在他自己屋裏?”

大召又抽了一下,說:“嗯……在他自己屋裏。”

小召默默給了自己嘴巴一下。

老毛放棄了,忍著第二個白眼說:“您屋裏。”

明明憑這師徒倆的本事,山裏哪裏躲只鳥他們都清楚。偏偏一個不讓說,一個還來問。

弄得跟真的似的,這是什麽新鮮玩法。

“哦。”塵不到煞有介事地點了一下頭,擡腳朝屋子走去。

他剛回山的時候還是一副溫文爾雅的現代模樣,短發、襯衣。走向屋門的過程裏,頭發便由短及長,殷紅罩袍和著雪白的裏衣掃過山石蔓草,像是在逐漸漫過來的月光下,褪去了障眼的虛影。

他靠在門邊,擡手“篤篤”敲了幾下。

彼時聞時正坐在桌案前,繃著臉從竹盤裏拿了個杯盞,不輕不重地擱在面前,白色的寬大袖擺堆疊在桌面,又很快垂墜下來。

他手旁有個小火爐,爐上汩汩煎著水,隱隱有茶香順著霧氣散開來。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他在心裏回了一句“聾了,聽不見”。

可沒過片刻,他還是擡起頭來。

外面的人仿佛能感應到他的動作,門在他擡頭的那一刻“吱呀”一聲開了。只是進來的不是塵不到,而是一排矮子。

“……”

什麽玩意?

借著門外透進來的月光,聞時終於看清了“來客”。

那是七八只傀術捏成的兔子,圓滾滾的像一堆小雪球。它們以正常兔子並不可能做到的姿勢,兩爪上舉,頭頂冰可樂,整整齊齊、氣勢洶洶……排成一縱隊朝聞時滾……不是,走來。

領頭的那個還有點不一樣,它高舉的可樂上貼著一張字條,上面是極有風骨的一行字:賠罪來了,笑一個。

聞時:“……………………”

這就是判官祖師爺幹出來的事。

聞時漠然地坐了一會兒,然後那些雪球開始揪著他的袍子往他身上爬。

又過了幾秒,他拽住衣領以免被兔子扯下去。然後抓過一罐冰可樂,“啪”地掰了拉環喝了一口,這才擡起眼。

就見塵不到倚在門邊,背後映著月色,眸光掃過桌案和紅通通的爐火,對他說:“我來討茶。”

***

那一刻,夏樵正站在沈家客廳的墻邊,從名譜圖的尾端收回手。他在自己名字上抹了一下,指肚沒再落下墨印。

因為這一次,“夏樵”兩個字不再是他強行添上去的了。

他看了很久,然後走回臥室。

他在臥室那張靠窗的桌前坐下,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本子,翻到空白的某一頁,抓筆寫了起來。

曾經很小的時候,他看見沈橋伏案寫著日記,總會忍不住問一句:“爺爺,寫這個幹嘛?”

沈橋說:“想記住一些東西。”

“那用腦子記住不就行了嗎?”

“太多了,總會忘記一些。”

“忘了很嚴重嗎?”

“不嚴重。”沈橋說,“但是會很遺憾。”

“為什麽?”

沈橋斟酌著說:“因為有些故事其實很重要,但故事裏的人醒過來可能就忘記了,如果有人能替他們記住一些,也是好的吧。”

小時候的夏樵聽不懂,所以沈橋去世後,那些日記便斷了。

好在現在他懂了,又將那些故事續了回來。

他寫了很久,記下了在西安幾天遇到的人、解開的籠,記下了那個叫“蘭蘭”的姑娘,還有她已經離開的姥姥。

直到圓月從窗格一角緩緩移到正中,銀白色的光亮鋪滿整桌,他從窗戶的縫隙裏隱約聞到了一絲淺淡的香味。

他怔了良久,擡起頭,看見後院那株白梅安靜地站在夜色裏,嶙峋的長枝頂端,不是何時無聲綻開了一朵花。

……爺爺?

他手指抖了一下,擱下筆匆忙跑了出去。

筆在桌上滾了一圈,一滴墨在紙頁上暈染開來。

墨跡上邊,是他剛剛寫完的最後幾行。

……

以前看過的書裏說,諸法無常,諸漏皆苦,眾生煞煞然也,世上的清明人太少了。而判官之所以存在,就是幫人除礙化煞的。

那時候我沒入過籠,也沒解過籠,見過的人寥寥無幾,誤解了這句話的意思。我以為那是希望人們了無掛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