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後人

世間的道理就是這樣, 有苦盡甘來,就有盛極而衰。

松雲山和沈家別墅復歸往日的時候,西環的張家本宅卻是另一番景象——

之前因為宅院一夜垮塌, 張家弄這個地方頻頻出現在寧州的當地新聞裏。最初的說法是垮塌原因不明, 引發了一波議論和猜測。後來解釋為瓦斯爆炸, 便迅速淹沒在了每日潮水般的訊息裏。

好像忽然之間,誰都想不起來這件事了。

只有在路過那裏時,人們才隱約有點印象。因為那片錯落聚集的中式宅院現如今缺了一大片,像一塊突兀醜陋的疤,

“嵐姐,那塊廢墟你打算怎麽處理?”大東問了一句。

窗邊的人架著手肘, 撥弄著塗了墨綠色油膠的長指甲, 盯著地磚發呆,一言未發。

“嵐姐?”大東又叫了一聲,見對方沒反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嵐姐!”

“嗯?!”張嵐猛地回神,“什麽東西?”

“我是說——”大東問道:“旁邊的廢墟怎麽搞,那玩意兒晾著好多天了,也不是個事啊。是恢復原樣,還是把地方清出來弄點別的?”

張嵐擡起眼。

那片廢墟就在她這個院子的正後方, 從這扇窗戶看出去, 原本可以看見假山魚池、人工竹林,以及家主宅院掛著檐鈴的一角。

現在那些東西已經不復存在,只剩殘垣斷壁。

冷清不談,主要有些難看——它提醒著每一個看見它的人,張家究竟發生過什麽。

就連其他家族和張家的旁支小輩都會有些尷尬,更何況張嵐呢。

這扇窗就在她住的地方, 低頭不見擡頭見。

大東覷了一眼張嵐的臉,心說這位姑奶奶心裏估計不會好受。

其實整個張家最近都不太好過。

因為老祖宗張岱嶽的關系,張家的聲勢一落千丈,跌到了最低谷。

以前不沾邊的人拐上十七八個彎,都要說一句“我是張家的”,現在就連本家的一些小輩都有點張不開口。

再加上張雅臨遲遲沒有恢復,跟前跟後的傀也不在了。整個張家都有一種要就此荒頹的意思。

原本“嵐姐”長“嵐姐”短的人,現在散了大半。

倒是大東跟之前沒什麽區別,除了牛皮不常吹了,其他照舊。他和耗子成了往來本家大宅最多的人,跟張嵐也有了幾分真朋友的意思。

就因為是朋友,他才總提醒張嵐清理廢墟,免得看了心裏堵。

其實要把廢墟恢復原樣,對張嵐來說不算特別困難,也就是三五天的事。但大東沒有這樣建議,他在手機裏劃拉幾下,翻出照片給張嵐看:“這是我跟耗子這幾天找的,弄個這樣的大池子也不錯,養點睡蓮錦鯉什麽的,氣派,講究!”

其實主要是讓這死氣沉沉的地方有點生機,但他沒好意思說。

誰知張嵐趴在窗框上,盯著廢墟看了很久,說:“我就沒打算弄。”

大東懵了:“啊?”

張嵐說:“就這樣吧,就這麽留著,挺好的。”

大東:“???”

他要不是慫,恐怕得摸摸這姑奶奶是不是發燒了,怎麽大白天的說胡話。

“那些個碎磚頭破瓦又沒用又醜,留著它幹嘛?”

“留著給人看呐。”張嵐答。

“給誰看?”

“我啊。”張嵐從窗戶上撤了手,直起身,拍著並不明顯的灰,濃長的睫毛擋了半垂的眼睛:“給我自己多看看。”

對張家而言,是一夕之間天翻地覆。

對她而言,是從眾星拱月的高位直墜低谷,摔得其實不算重,但終究是灰撲撲的。

以前碰到大事,還總有個雅臨在身邊。這次卻只有她自己了——她順理成章成了新的家主,收拾剩下來的爛攤子,然後等著張雅臨醒來。

在將來更加長久的時間裏,她需要窗外有那樣一塊見證過樓起樓塌的廢墟,日復一日地提醒她別走偏路,提醒她判官這個名號因何存在,又是因何承傳至今。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祭出符紙、張雅臨第一回 纏上傀線,不是因為他們身在誰家,而是因為書裏那些關於判官的往事。

往事說,眾生皆苦,有掛礙深重者身陷囹圄。

這是他們最初的來處。

“小……”張嵐轉頭想叫人,結果剛開口就頓住了。

“小誰?”大東跟著轉過去,張望了一會兒卻沒看見人。

“小黑。”張嵐說:“雅臨的傀,精通卦術的那個,不過現在不在了。”

大東“噢”了一聲,也不知道說什麽:“……等雅臨哥好了就會有的。傀嘛,都是跟著傀主來的。”

說話間,張嵐已經從五鬥櫥裏翻出幾枚銅板,自己在桌上排起來了:“看他算久了,我也試試。”

“你要算什麽?”

“找個日子。”

“幹嘛?”大東納悶道。

張嵐一邊排著銅板,一邊翻著對照的書,說:“發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