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後人(第2/4頁)

白露那天,張家掛了白帳,布了靈堂,堂上的牌位寫著三個字——張正初。張嵐披著白麻衣跪在堂前,給那個她本該叫爺爺的人送行。

她和張雅臨叫了三十多年的爺爺,真正該答應的那個人卻被雀占鳩巢,一聲都沒能聽見。

靈堂布下的第三天,雲浮羅家、渭南楊家、長樂林家、蘇州吳家等等都到了,從跟張正初平輩的幾位家主,到常有往來的後輩,都一一點了香。

張嵐最初是有些意外的,畢竟張家今不如昔,她沒想到各家都會來。

但後來她又不那麽意外了——能世世代代做著同一件事的人,除了世俗的那些聯系,多少都會生出些羈絆吧。

羅老爺子敬香的時候看著靈堂上的照片,對張嵐說:“用了他年輕時候的照片……有心啊。”

年輕時候的張正初,其實是有一雙笑眼的。

“你爸爸簡直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尤其是眼睛。”羅老爺子說完,又看了看張嵐說:“你跟雅臨就更像媽媽。”

“我以前還跟你爺爺開過玩笑,說他那個眼睛就不是當家主的料,以後他老了啊,恐怕沒什麽威嚴……”

他本來會是慈祥的老人,面對小輩毫無脾氣、百依百順。會真的左手抱著一個,右手再牽著一個,去花市鳥市,去河塘釣魚。然後在老友面前,笑眯眯地顯擺他那些天資過人的兒孫。

“可惜後來真到年紀大了,他變了樣子,我也忘了那些玩笑話了……”羅老爺子搖了搖頭,把香插進了爐裏。

張嵐伏地磕了個頭,直起身的時候,聽見老爺子說:“阿嵐,今天來這其實還有個事……”

……

那天傍晚,山裏下起了秋霧。

聞時泡完最後一次藥浴,換了衣服打算回一趟沈家別墅。

——他跟塵不到在松雲山住了好些天了,畢竟山裏草藥多、靈氣重以及……草藥多,靈氣重。

有些原因說出來會被傀線當場絞殺,就不多提了。

總之,他倆最近住在山裏也是為了夏樵、蔔寧他們好。否則家裏可能會多幾個老毛、大小召這樣的怨靈。

他們回沈家是事出有因。那天陰歷是八月初三,是蔔寧的生辰,也是周煦的。

生辰當然是個好日子,只是有些常人不知道的說法。一般來說,人的靈相在某幾個時間裏是不穩的——懷胎三月、出生之時以及每年生辰,生辰又以十二年為一輪。

這對大多數人來說其實沒什麽影響,但周煦和蔔寧不同。

他們天生靈相就不穩當,又被一分為二,經歷過種種消耗,還擠在一個軀殼裏。這就有點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意思了。

塵不到和聞時不放心,打算回沈家住幾天,看著點。

臨下山時,夏樵發來了消息,說張家給枉死的張正初擺了靈堂,張碧靈帶著周煦去吊唁了。

可塵不到隨手放了一張符出去,卻發現張家這會兒是空的,那些去吊唁的人並不在靈堂,而是在相隔千裏的百翠山。

“百翠山?”聞時皺起了眉,“去那幹嘛?”

他先前拽著塵不到對過地圖,那個湖裏布了陣的不知名山坳就在百翠山。他對這地方有陰影,一聽有人去就條件反射戒備起來,滿臉不爽。

“你先別急著兇。”塵不到曲著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臉,然後破開一道陣門說:“過去看看再說。”

聞時最近對塵不到的手指也有“陰影”,被碰兩下就默默收了炸起的毛,一言不發地被塵不到拉進陣門。

他們在竹林中落了地。

聞時掃開霧瘴,就見本該在張家吊唁的那些人都圍站在湖邊。

他手上的傀線瞬間繃了起來。

就在那些削鐵如泥的長線迸射出去的前一刻,他看見那些人紛紛伸出了手,捏著指尖朝地上滴了點什麽。

聞時愣了一瞬便反應過來,那是血……

他們在往陣石上滴血。

血是最深的聯系。當初塵不到往陣石上抹了一道,這個巨陣就和他生死相牽,他成了這個陣的陣眼。

而如今,這些人悄悄來這裏補上了自己的血,就相當於簽了一道誓書。

自此以後,世間萬般塵緣,就不再是那一個人擔了,而是後世所有,是每一個出現在名譜圖那些枝枝蔓蔓裏的後人。

那一刻,埋藏於湖底的巨陣在山水之間嗡鳴了一聲,山間鳥雀乍驚乍起,扇翅聲穿過了千年不息的山風。

那張眾人爛熟於心的名譜圖在這個無人知曉的瞬息亮了起來,亮光自末梢而起,流經每一個名字、每一條線,流向源頭。

像萬千河流奔赴於海。

這是千年以來,這張圖上的人第一次真正產生牽系。

在流經最初的幾個名字時,松雲山的養靈池震了一下,池水輕撞石壁,濺出幾星飛沫又復歸平靜。

聞時突然擡手摸了一下後脖頸,指尖觸到一片潮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