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有情劫 第三十一章 舜若多性可銷亡,爍迦羅心無動轉

“法師遠來,且進清茶一盞,聊解困乏。”丘處機微微而笑,呂巖端上茶來,玄奘也不推辭,向呂巖微微頷首,在蒲團上坐下,木杖橫放膝上,接過茶杯,喝了一口。

“長春真人,丹陽真人,貧僧有禮。近歲以來,兩位真人聲名振起,宗門興盛,貧僧雖遠在南國,亦曾知聞,不知今日喚貧僧前來,有何見教?小徒承乾又在何處?”玄奘神色不動,合掌為禮,淡淡言道。

“法師且放寬心,殿下無恙,此刻也在這靜輪宮裏,量來不久便可與法師相見,貧道師兄弟久仰法師清名,今日能親睹法師威儀,實乃我師兄弟三生之幸。”丘處機道。

玄奘瞑目垂首,神識向四下裏彌漫開去,知丘處機所言非虛,承乾果然便在左近,心中寬了大半,睜開眼來,向丘處機說道:“既是如此,貧僧也正有疑難,要請教兩位真人。”

“法師請講,貧道師兄弟洗耳恭聽。”

且說承乾見玄奘而禮拜,那騰騰青氣自昏黃落日中旋繞而來,刹那間如墜迷霧大海,不知所在。待得青氣散盡,眼前景象回復清明,四面看去,只見所在乃是一座極其空曠宏偉的大殿之內。

承乾卻也不甚驚異,只把眼周遭打量,此殿廣三十丈,高十余丈,金磚鋪地,既無梁柱,亦無諸般陳設等物,只是空蕩蕩一座大殿,十分清寂。

殿盡頭落日余暉裏,有兩人背向自己而立,一人黑衣黑裳,白發蕭然,似是一名老婦,一人頂上光光,白袍飄蕩,似是一名尼僧。

兩人翹首企足,往西張望,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人的到來,看那模樣,仿佛已站立了許久。

聽得身後響動,兩人回過身來,那黑衣老婦見殿內不知何時多了一人,微微吃了一驚,低聲喝問:“什麽人!”聲音雖低,卻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白衣尼卻不曾說話,手持數珠,擡眼細細打量承乾。

“咦?”黑衣老婦踏上一步,忽然訝然出聲。

她二人背光而立,承乾一時原看不清兩人相貌,但夕陽此刻斜射入殿,卻正照在承乾臉上,金黃色的光輝之中,根根眉毛都瞧得清楚分明。

但見眼前這年輕人散發披肩,長眉漆黑,上揚入鬢,唇上微微有些髭須,一般兒的亦是向上倒卷,本來十分清秀的面容便平添了數分桀驁,數分傲氣,數分嚴厲。

這般樣貌,黑衣老婦是最熟悉也不過,數十年來,夢魂牽縈,不知已在心間回轉過數百千次。

不想父子三代,竟都是一般模樣,黑衣老婦悲喜交集,身軀顫抖,看著承乾,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那白衣尼亦看清了承乾相貌,雖然也是十分歡喜,卻比那黑衣老婦鎮定了許多。

“那少年人,你叫什麽名字,何以會在此地?”白衣尼溫言問道。

承乾不知此二人為誰,本不明言相告,但見那黑衣老婦定定地看著自己,神情激動,雖然一時間未曾說出話來,雙目中卻自然流露出無限的親切、慈愛與關懷,這樣的目光,他只從生母長孫無垢眼裏看到過;不知怎地,一股孺慕眷戀之情從心底直沖而上,脫口答道:“我是當今大唐皇帝的長子,李承乾,敢問二位老媽媽又是何人?”

“果然是沙竭羅,我的孫兒。”那黑衣老婦此時方始說出話來,搶上前來,一把將承乾抱入懷中,“沙竭羅,我是你的奶奶啊。”老婦清淚長流,白衣尼在旁默默轉動著念珠,低聲誦念佛號:“南無大聖訶利帝母菩薩。”

承乾何等聰明,方才見了那老婦目光神情,已隱隱猜知此人與自己必有莫大關系,只是不敢貿然斷定而已,此刻聽那老婦稱自己為孫兒,心下更無懷疑,此老婦必是當今北魏皇太後,也就是自己的親生祖母竇迦陵。

當日渭橋之會,承乾遠在丹鳳城樓之上,未曾看得真切,但自此之後,心中孺慕眷戀之意甚切,只是兩國斷絕,何由得見?今日不意竟見到祖母,便如見了生身母親一般,歷年來心中苦恨委屈一時俱湧上胸間,投入祖母懷中,“沙竭羅見過奶奶”,嚎啕大哭。

祖孫二人抱頭痛哭,竇太後連連道:“我兒莫哭莫哭,你那狠心的父親不要你,奶奶要你。”自己說著不哭,那眼淚卻益發滾個不停,白衣尼在旁誦佛不已。

良久,竇太後忽然想起白衣尼還在身邊,放開承乾,抹了抹眼淚:“哎呀,我倒忘了,只顧自己哭個不住,孩兒,快見過你叔祖母。”那白衣尼便是蕭後,她的事跡承乾自然也曾聽說,當下向蕭後跪倒叩首:“沙竭羅見過叔祖母。”蕭後微笑受了他跪拜,對竇太後道:“恭喜姐姐,今日祖孫重聚,真是莫大之喜。”竇太後淚痕未幹,心中卻是喜不自勝。

“孩兒,你如今到了北國,有奶奶在此,再不必擔憂。”竇太後所生四子一女,除李世民外,俱已凋零,今日見到這三代長孫,歡喜之情委實是無以言表,三人席地而坐,竇太後緊緊挽著承幹的手,絮絮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