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有情劫 第二十七章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第2/3頁)

“我不失為慈父,慈父,慈父……”李世民反復念著這幾個字眼,“好,這樣,就依法師所言。”

“奘惶恐。”

“承乾現在右領軍府,法師,你與敬德前去,領他出來,就讓他隨法師出家吧。”

“陛下慈恩,謹如陛下所命。”玄奘起身作禮,與尉遲敬德一起退出殿外。

李世民坐在榻上,神情悲戚,幾莖白發亮晶晶的,探出鬢角。

昔年他發動玄武門之變,弑兄殺弟,逼父退居,固然是人欲所至,但心中也自有一番勃勃雄心,要隨他意志,一統四夷,使大唐成為前所未有之大國,故此即位之後勵精圖治,國力果然大昌。

在他心中,總是以為,一切事情,他都能比父親李淵當年做得更好。

不想今日之事,子欲弑父,弟欲殺兄,竟與十二年前一般無二。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

過去玄奘曾經對他說過的一首偈頌浮上心頭,那所謂的因果報應竟來得這般快麽。

李世民悲哀的左右看去。

“事已至此,承乾悖逆,泰亦兇險,諸公以為誰可當大任者?”

群臣不答,長孫無忌獨道:“晉王仁孝,天下屬心久矣。”

李世民道:“‘生子如狼,猶恐如羊’,稚奴雖仁,性弱,朕甚憂之。”

無忌道:“陛下神武,乃撥亂之才,晉王仁恕,實守文之德;性情雖異,各當其分,這正是大唐的福分。”

李世民目視群臣:“諸公以為如何?”

群臣都道:“司徒之言有理,晉王仁孝,合當承繼大業。”

李世民道:“諸公的意思,朕知道了。”

弘福寺內,大雄寶殿,琉璃燈光映照之下,世尊的青銅聖像寶相莊嚴,二目微開,俯視閻浮世界,充滿了悲憫之意。

“師父,我……”承乾在佛前披發長跪。

“沙竭羅,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

玄奘站在一旁,低頭看著承乾,只見他泥丸宮中魔氣氤氳,隱隱成蓮花之狀,只是含苞未放。

玄奘低低嘆了口氣。

這時殿外僧人入報:“尉遲上人來了。”

玄奘連忙出殿迎接。

不多時,笑聲朗朗,玄奘攙著一名白眉碧眼的年老僧人,走進殿來。

“沙竭羅,這位是尉遲乙僧大師,你見過了。”玄奘道。

“見過大師。”承乾合掌行禮,乙僧亦合掌還禮,“不敢當。”

乙僧乃於闐王族,與父尉遲跋質那,兄尉遲甲僧,於隋仁壽初年遠來中華,俱以畫名見重於當世。

乙僧畫技尤精,如今年過八十,聲名早已遠出當年乃父乃兄之上,與閻立本並駕齊驅,所畫之佛菩薩聖容獨步當時,天下堪稱再無頡頏之人,承乾也是早聞其名,自然不敢怠慢。

“沙竭羅,你將上衣揭開了。”玄奘吩咐。

承乾依言將上衣掀開,露出背脊,俯下身去。

“上人,可以開始了。”玄奘轉頭對乙僧道。

乙僧點點頭,小沙彌端上筆墨。

乙僧提筆在手,低首凝思。

“即時如來,將罷法座,於獅子床,攬七寶幾,回紫金山,再來憑倚。普告大眾及阿難言‘汝等有學,緣覺聲聞。今日回心,趣大菩提。無上妙覺,吾今已說真修行法。’”

玄奘在蒲團上坐下,緩緩念誦經文。

“汝猶未識,修奢摩他,毗婆舍那。微細魔事,魔境現前,汝不能識。洗心非正,落於邪見。或汝陰魔,或復天魔,或著鬼神,或遭魑魅,心中不明,認賊為子。

……

汝應諦聽,吾今為汝,仔細分別。

……

又以此心,內外精研。其時魂魄,意志精神,除執受身,余皆涉入,互為賓主。忽於空中,聞說法聲,或聞十方,同敷密義,此名精魄。遞相離合,成就善種,暫得如是,非為聖證,不作聖心,名善境界,若作聖解,即受群邪。

……

又以此心,澄露皎徹。內光發明,十方遍作,閻浮檀色。一切種類,化為如來。於時忽見,毗盧遮那,踞天光台。千佛圍繞,百億國土,及與蓮華,俱時出現,此名心魂,靈悟所染,心光研明,照諸世界,暫得如是。非為聖證,不作聖心。名善境界,若作聖解,即受群邪。

……”

這是楞嚴經,乃當年智者大師一十八年拜求、般剌密帝割臂密攜東來、而於末法之際將最先隱滅的“圓如來之密因、具菩薩之萬行”的無上了義寶經,最具伏魔降心之效,玄奘此時誦來清朗澄澈,直入天穹。

承乾只覺心頭種種妄想癡念漸漸止息,身意清凈,安和無限。

經聲中,乙僧飽蘸墨色,開始在承乾背上作畫。

經聲回蕩,漸漸有極柔和、極寧靜的白光從玄奘身上散發出來,充盈在殿內,水波般微微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