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有情劫 第二十八章 太平真君

大海之東,有國名扶桑,唐武德二年,有海船千艘,甲兵百萬,皆張玄鳥旗,自渤海中來,殺其故主,役其人民,自扶桑、扶余、傲來以至渤海,海上生涯皆為其國所制,又與遼東高麗互為表裏,常對中原大國有窺視之心。

其王不知來歷,自號應神天皇,又名八幡大聖,與母神功皇後同執國柄。

飛鳥殿上,獸香裊裊,深紫色的紗幕一重重垂落下來,遮斷了神功皇後和應神天皇的視線。

微風動處,重重簾幕稍稍飄擺,便有光明熾炎,盛大如海,自罅隙間流瀉出來,簾內光明深處,隱隱可見兩名紅衣人肅然端坐,面目手足,俱有無窮無量的光芒自內而外散發出來,教人不敢逼視。

“此番唐廷大變,那李世民一時也難興征遼之計了,且待來年,我便可完成布置了。”

“那李世民材略非凡,可不是簡單的人,當年楊堅身故,天下亂離,我也曾令八幡入彼方世界求事,以為龍戰三二十載,或能令我玄鳥復現於世間,詎料玉虛遣李靖等人下世相助,此事終於不成。”

“闡門勢大,此事自然不易,那楊堅以龍天之身,乃是西方教下護法,下世為人皇,雖然終於混一了南贍部洲,但不過占了區區數十年氣運,旋即敗亡,不過一千七百年之期又已臨近,三教行當大會,今次卻不比往昔了。”

“正是如此。”

簾中兩人又低語了一會,微微提高音量,向簾外發問道:“玉依姬有何消息?”

神功皇後和應神天皇伏在簾前:“啟稟兩位上皇,玉依姬傳來消息,言唐宮似有異人,仿佛與那西方教下大有關聯。”

“西方教下?終究是不甘心麽?”簾中人低低冷笑,過了一晌,說道,“教玉依姬不可輕舉妄動,隨時將唐宮動靜報來即可,其余事情,不要她多理會。”

“是。”神功皇後和應神天皇伏地領命。

簾中人再不說話,紫幕後的光芒漸漸消退,一陣大風吹來,卷起重重紗障,只見簾內空蕩蕩的,並無人影。

“兩位上皇去了。”神功皇後輕聲說道,與應神天皇一起直起腰來。

玉容寂寞,黑衣垂裳,依稀卻是當年妲己模樣,只是少了幾分嫵媚,多了幾分冷峻;那應神天皇高冠寬袍,髭須上卷,相貌威武,頗有龍虎之狀。

神功皇後仰天喃喃自語:“蒼天,若得天隨人願,得能缺鏡重圓,我願與他共歷輪回,世世生生。”轉頭看去,見八幡目注西南,眼光迥然,放佛神思早就飄到了遠方的大陸之上。

在兒子心中,復現祖業,成不世之功,千秋萬代,為後人傳頌,才是最緊要的吧。

皇後輕輕嘆息一聲,八幡卻未曾察覺母親的心思,兀自出神向往。

貞觀十三年的春天到來了。

高麗聯同東海盜匪,屢屢作亂於遼東,李世民本來打算親征,然而因朝局大變,不得不暫時擱置,轉而處理內事。

二月,李世民下詔,以長孫無忌為太子太師,房玄齡為太子太傅,蕭瑀為太子太保,李積為東宮詹事,蕭瑀、李積同中書門下三品。又以左衛大將軍李大亮領東宮右衛率,中書侍郎馬周為左庶子,吏部侍郎蘇勖、中書舍人高季輔為東宮右庶子,刑部侍郎張行成為太子少詹事,諫議大夫褚遂良為太子賓客,東宮輔佐陣容可謂空前強大,遠遠超出了承乾做太子的時候。

晉王李治已為太子,本應和承乾當年一樣,住在東宮,但李世民痛感與承乾父子別居,遂至隔閡日深,釀成人倫之禍,因此李治繼為太子之後,李世民特意在寢殿立政殿近旁辟出一個院落,供李治居住。李治往往一月之中倒有半個月住在這裏,父子得以朝夕相見,自然情分便親密了許多,許多事也就不致引起誤會。

這一日,李世民如常駕出兩儀殿,與群臣商談政事。

庭中春花燦爛,穆善才手抱琵琶,跪坐在立政殿前台階之上,仰看浮雲,輕攏慢撚,撥弦作歌。

“翩翩兮朱鷺,來泛春塘棲綠樹。

羽毛如翦色如染,遠飛欲下雙翅斂。

……”

弦聲清切,響入行雲,立政殿宮人都停了手中活計,聽穆善才彈而復唱。

初時溫柔婉轉,柔情萬種,漸漸地弦聲迫促,如百萬金鈴旋於玉盤之上,蕭寒肅殺之意撲面而來。

“……避人引子入深塹,動處水紋開灩灩。

誰知豪家網爾軀,不如飲啄江海隅。”

眾宮人念及身世,都不僅黯然神傷,輕輕發歌相和,思緒悠然,更有人眼角已是淚光盈盈。

一名女子從北苑走來,眾宮人遠遠瞥見這女子,連忙站起身來。

那女子姓武,小名媚娘,貞觀十一年春被選入宮,算來入宮只有兩年,雖然年紀尚少,只因生得美貌,性情又乖巧伶俐,入宮不久便被封為五品才人,位份雖然不高,卻很受皇帝喜愛,常來立政殿左右侍候皇帝起居,眾宮人自然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