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娘米(第4/8頁)

我回過神來,眼前那粉雕玉琢的女孩兒已經不見了,麻刁利和另一個嚴家的小廝從那邊走過,他每次看到我都會這麽流裏流氣地朝我打個招呼,我便禮節地朝他笑笑,連忙低著頭跑回廚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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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奶奶監督催促著瓦匠們,終於趕在天黑之前就把屋頂修補好了。

我在院子裏假山、水塘到處都找遍了,就是不見烏龜小武,不禁有點擔心,晚間凍得滴水成冰,它能爬到哪兒去?

三、五結隊的老鼠則愈發張狂地在屋檐邊角等處躥來躥去,北風“呼呼”地吹著,所以它們都想躲進屋裏來吧?但韓奶奶在臨回去之前,就帶著我一道拿布頭堵住了屋裏一切可能進老鼠的縫隙和空档,因此它們也只能在屋子外面的四周圍轉悠。

少爺一直咳嗽,喝了熱姜茶也不頂用,我在爐上給他熱著一小罐銀耳湯,聽外間老鼠“吱哇”亂叫的聲音,不禁有些心驚膽戰,總覺得心裏一陣陣按捺不住的不祥之感。

戊時一刻左右,就聽屋頂上風勢又漸漸大起來,瓦片有些輕微的震響,我恐慌地到屋裏對二少爺道:“那大鳥飛回來了?”我的話音剛落,腳底下的磚地裏“咕嚕嚕”像是有一股湍急的水柱流過的聲音,我嚇得趕緊低頭看腳下,倒是什麽也沒有,但那明顯的感覺就好像人站在河面的橋上,腳下感觸到水流的激蕩,十分真實。

“是荼夼睡醒了?”二少爺又驚又疑地站起身。

屋外似乎又刮起了旋風,上好閂的窗戶開始震動,我到窗前隔紙聽了聽,分不清是老鼠逃跑的尖叫還是草木吹得亂晃,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敢開窗朝外看,回頭求助地望著二少爺,他拿著書立在那,也是不知該怎辦好。

“莫非那個女孩子有什麽……”我兀自嘀咕了半句,二少爺聽到就問:“誰?”我便如實說了白天看到的情形:“但她看著不像壞人啊?”這話出口,我又後悔了,不管是妖怪還是人的好壞,哪裏能用肉眼就一下子分辨出來的?

“稻兒葉青青、稻兒葉黃,桂子兒落花樹娘娘……稻兒葉青青、稻兒葉黃,米粒兒落花樹娘娘……”幽幽的歌聲就像寒氣一樣,毫無征兆地從窗欞、門縫間滲進來。

一瞬間,一切都安靜下來,只有歌聲,還有藤球拍在台階上一下、一下的聲響……不知是不是錯覺,屋裏也驟然冷了,原本燒得旺盛的炭盆裏火星的紅光迅速暗淡下去,我緊張得指尖發涼,望著二少爺,他起初也是一陣錯愕,但很快他就用手放到嘴邊做個噤聲的手勢,又指指上方,我沒明白他的意思,但很快屋頂上就聽到大鳥拍打著翅膀降落的聲音,巨大尖利的鳥爪不知又踩碎了幾片瓦塊。

雖然一直不知道那只大鳥是什麽妖怪,但無論怎麽看它都很厲害吧?這片院子是它常盤踞的地方,門外那個女孩妖怪是今天才進嚴家的,那它們碰在一起會不會打起來啊?我記得老早以前桃三娘說過,妖怪們都各有自己活動的領地,沒有過節的話是絕對互不幹擾的,不然輕則引起爭吵重則打架,那就不好了;我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卻反倒有點松了口氣的感覺,井裏還有熟睡的龍神呢,如果它們打架吵醒了龍神,他也會來保護我們的吧?……我這裏胡思亂想著,猛地一股巨大的狂風將房門“呼啦”一下吹開了,糊得很結實的窗戶紙也不知怎麽就破開好多個洞,油燈攸忽熄滅,我和二少爺都嚇得本能地大叫起來,我貓下腰就往二少爺那邊跑,可看他還站那不動,我趕緊一把拽住他衣服退到墻角,無奈沒有遮掩的東西,我隨手將床邊的腳踏拿起擋在面前。

炭盆的火光半明半滅,我們因為縮在墻角,因此也看不到外間房門口有什麽異樣,只有大氣不敢出、眼睛不敢眨地觀察著一切動靜。

好半晌,沒有人進來。

只有風聲,還有磚地底下仍有那汨汨暗湧的悶響,我和二少爺對視一眼,都搞不清眼下是什麽狀況,突然,一個小東西滾進屋裏,我借著微弱的火光看,是那個藤球,它滾到屋中央便停住了,然後就看見那個女孩兒無聲地走了進來,就像白天我看見她那樣,慢慢彎腰撿起球,而就在這時,離我們不遠處的炭盆裏,一塊燃著的炭適時地發出“啪”一聲響,若在平時這聲音不大也不足為奇,可偏偏在這種時候,它的聲音無疑像打破一口砂鍋!

女孩一怔,轉過頭來,隔著炭火,她自然就看到了我們兩個人——

她的面目在黑暗中看不清晰,但煞白得沒有一點活人氣,對我們,似乎在端詳,凜冽的濕冷夜風吹進來,她的一雙赤足在磚地上同樣白得有點刺目,我嘴巴發著抖,大著膽子想問她一句,但喉嚨裏硬是哽塞了一大塊壓根出不來聲,反倒是我身邊的少爺,他忽然“噌”地站起來,指著那女孩兒道:“你是何人?為何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