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色餃(第3/16頁)

我爹沉著臉一言不發,把院門關上,便回屋裏去,我預感到一種不祥,心裏油然升起一陣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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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江都城便下起了滂沱大雨。

這黃梅天時本是多雨水,並沒有什麽好在意的,可不曾想,這大雨卻一連下了好些日子,小秦淮裏的水也漲到與路面一般高,時常淹上柳青街,那水攪得泥漿似的顏色。有時風還特別大,聽一些街坊說,那鄉下田裏大片大片的稻禾、菜畦都被風雨打得稀爛,往後的日子恐怕要開始不好過了。

歡香館裏桃三娘這些日也同樣不舒心了,原因自然是因為飯館的生意差,說來也是因為天候不好,惹得菜市裏也買不到好貨,菜瓜被雨水泡得爛芯葉黃不新鮮,但這就罷了,甚至有那人昧了良心,把雨水泛濫而淹死的雞鴨撈起來收拾幹凈,拿到菜市上當好禽肉賣,而那真正好的活禽,不但少而且價錢比以往更貴兩倍都不止。

我聽一些晚間來歡香館喝酒喝茶的街坊議論,說起以前有那年成很壞的時候,大家都知道糧食價要漲,居心不良的人為降低本錢,賺多一點是一點,便去把一種城外哪個山上挖來的白土塊用火培幹了,摻入面粉裏買,有人買回去吃了,不管大人小孩,全都結澀了腸胃,大解不下,活活憋死的都有;若還有那更兇荒的,沒吃的人刮樹皮、煮樹葉、掃草籽也都不算什麽,老天爺還要降下時疫,病死的躺倒路上到處都是,而那餓瘋的人還跟野狗似的圍上去割肉,吃了染病接著死……

“嚇!”我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桃三娘對這話頭也從來不搭話。

這一日上午,好不容易雨略停了,我去菜市買鹽醬,遠遠就聽見一陣響鑼“當當當”,原來是一個人在敲鑼嚷嚷著耍戲,待走到近前去看,卻被這人的長相著實嚇了一跳,只見他赤著的上身精瘦,皮膚很黑,左邊耳朵以下乃至到肩膀、胸脯上,竟長著個大如竹簍的肉癭,若是乍眼一看,會以為他肩上搭著個鼓囊囊的麻袋子呢。

路邊賣肉的人嫌他醜陋,揮著手裏的砍肉刀對他喊:“去去去!莫擋著我的档!長個毒瘡還不知道去哪挺屍……”

那人走路一蹦一跳的,對賣肉的話並不在意,反而嬉皮笑臉地大聲道:“我這可不是毒瘡!列位可仔細挺好咯!”他扔下鑼,一手用力拍拍自己身上的癭:“這裏面還藏著靈猴咧!靈猴會吹個笛子喲!”

果然,他話一說完,就聽見一陣悅耳悠揚的笛聲想起,只是聲音發悶,似乎就是那大癭裏面發出的,那人很得意地纏著雙手,在地上搖頭晃腦地來回踱步,時而又朝眾人點點頭眯著眼睛笑或做鬼臉,眾人都被那個神奇的笛聲唬住了,紛紛圍作一圈看著他。耍戲的人見圍攏的人漸漸多了,便裝腔作勢地手舞足蹈道:“小的名叫麻刁利,家住黔西鬼愁潭,在那個三月前,小人半夜睡夢撒夜尿時,竟見到個猴子,醒來便由感而悟,身上生了這麽個癭!”他用手比了個大圓圈,很多人被他說話的樣子逗得笑起來。

這麻刁利卻皺起眉頭來:“我起初只當臭蟲咬了,起來時就覺得發癢,可手賤哪,我一摸……你猜怎麽著?”他一手響亮地打了自己另一只手一下:“不摸還好,一摸就出事了!這癭子裏有人說話!”

就在這時,那大癭“噗”一聲裂開來,從裏面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黑東西躍上半空,所有人都驚呼起來,再定睛一看,那黑東西在半空翻一個身穩穩當當落在地上,真的是一只瘦幹的小猴!

那小猴甫一落地,就舉著一條手臂喊著人話:“吾乃鬼愁潭靈猴!未蔔先知天下事,爾等有何疑惑,盡管道來,吾可指點一二!”

看著小猴的滑稽樣,所有人都忍俊不住大笑起來,有人逗趣道:“這是使的什麽障眼法?你若是靈猴,可說說這雨何時會停麽?”

旁邊那賣肉的也道:“若你能說出我今天賣肉賺得多少,我便送你個豬鼻子何妨?”

“呔!大膽!吾乃靈猴上仙,你給我說什麽豬鼻?”那猴子氣得在地上跳來跳去,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那耍戲的麻刁利故意戰戰兢兢地問道:“敢問靈猴上仙,您可說說今日是晴是雨?”

小猴子的手不知從那一晃,拿出一根竹笛子,便煞有介事地道:“待我問問。”說完,把笛子放到嘴邊,有板有眼地吹出一串好聽的樂聲,圍觀的眾人忍不住拍起手來,那猴子吹了一段,又嘴裏“嘀嘀咕咕”一陣,忽然大喊一聲:“不下!今日這一方施水的白龍因與太湖龍王下棋輸了三子,便要替太湖龍王去行他那份下雨的差事,趕不及來江都了。江都此地今日下雨的時辰,必得待到今晚亥時一刻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