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突襲 第十章 埃利亞斯

遇見安古僧的第二天早上,我步履艱難地挪到食堂,就像第一次被宿醉折磨的見習生級學員那樣,暗自詛咒那過於酷烈的太陽。昨晚我睡得很少,還老是做那個熟悉的噩夢。在夢裏,我獨自走過惡臭的、屍橫遍地的戰場。在夢裏,空氣中充斥著慘叫聲,我像是完全清楚,所有這些傷痛和苦難全因我而起,而死者都是被我奪去了生命。

這天開始得可不是很好。尤其是,今天還是畢業日。

我遇見了海倫娜,她正跟戴克斯、法裏斯和特裏斯塔斯一起離開食堂。不顧我的反對,她把一塊硬得像石頭的餅幹塞進我手裏,然後拖著我離開食堂。

“我們現在去都晚了。”連綿的鼓點,讓我幾乎聽不清海倫娜的聲音。鼓聲命令全體畢業生前往武庫,取走我們的節日盛裝——假面人的全身裝甲。“迪米特裏厄斯和林德爾早就走了。”

海倫娜不住嘴地說,想象穿上全副盛裝會多麽讓人興奮。我心不在焉地聽著她和別人的話,適當的時候就點點頭,有時候驚嘆一下。但自始至終,我都在回想該隱昨天對我說過的話:你能夠成功逃脫,你可以離開這帝國,你可以活下去。但到時候你將發現,這一切都不會讓你感到任何滿足。

我能相信安古僧的話嗎?他可能就是想把我困在這裏,希望我能做假面人足夠長的時間,以至於確信士兵的生活要比被流放者好得多。我想起院長鞭笞學生時泛著異光的眼睛,想起外祖父吹噓自己殺人數量的樣子。他們都是我的血親,我的體內流淌著他們的血。如果我和他們一樣,也渴望戰爭、榮耀和強權,而只是自己不知道呢?我能否學會做一名滿足的假面人?安古僧讀懂了我的內心,他是不是發現了我內心某種邪惡的東西,我自己卻盲目到對此一無所知?

不過還有,那個該隱好像很確定:就算我今天逃走,也還是會面臨同樣的命運。你的心靈將被陰影籠罩,你會成為自己最為痛恨的那副樣子。

所以,我的選擇就是留下來做惡人,或者逃走後做惡人。棒極了!

我們離武庫還有一半的距離,海倫娜終於發覺了我的沉默。她注意到我兩眼充血,衣衫不整。

“你沒事吧?”

“我挺好。”

“可你看起來很糟。”

“晚上沒睡好。”

“出了什——”

剛才跟戴克斯和特裏斯塔斯一起走在前面的法裏斯,現在故意落後,靠近我們:“阿奎拉,你還是別審問他了。這哥兒們肯定是昨晚偷跑出去,到港口區提前慶祝畢業了。對吧,維圖裏烏斯?”他的大手拍了下我的肩,哈哈大笑,“你本該找個伴兒一起去的。”

“你別這麽下流好不好。”海倫娜說。

“你不要這麽正經才好。”法裏斯反唇相譏。

然後這兩人的論戰全面開打,在此期間,海倫娜對於妓女的貶損被法裏斯的大嗓門壓倒,而戴克斯一直在強調:校規是嚴禁離校偷逛妓院的。特裏斯塔斯則指了下未婚妻閨名字樣的文身,宣稱自己嚴守中立。

雙方唇槍舌劍,激烈互貶的同時,海倫娜的眼睛多次滑到我這邊。她知道,我不是港口區的常客。我故意回避她的眼神。她想要我解釋,但我又能從何說起呢?嗯,海勒啊,我今天呢,本來是打算叛逃來著,卻有個該死的安古僧突然冒出來,現在……

我們到達武庫時,已經有不少學生從正面的幾扇門擁出來,而法裏斯和戴克斯也融入了狂熱的人群中。我從來沒見過高級骷髏生這麽……幸福。自由就在幾分鐘之後,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有些我幾乎不認識的骷髏生,見到我也打招呼,拍我的後背,跟我開玩笑。

“埃利亞斯,海倫娜。”林德爾在叫我們過去。這位老兄的鼻子被海倫娜打斷過,然後就一直是歪的。迪米特裏厄斯站在林德爾身邊,一如既往地沉著臉。我不知道今天他會不會有一點點開心。離開這個讓他目睹親弟弟喪命的地方,多少也算是種解脫吧。

見到海倫娜,林德爾緊張地用手梳理了一下他的鬈發。不管他把頭發理得多短,還是會不可抑制地亂。我努力忍住不笑。他喜歡海倫娜好久了,卻一直裝作沒有這回事。“軍需官叫過你們的名字了。”林德爾下巴朝著身後的兩堆甲胄點了下,“我們替你們領了盔甲。”

海倫娜撲向她的裝備,急切得就像看到一堆紅寶石的珠寶大盜。她一會兒把腕甲舉到亮處細看,一會兒又在驚嘆盾牌上鑲嵌的鉆石形黑崖學院標志如此天衣無縫。這身合體的盔甲,是特魯曼作坊的傑作,它是整個帝國歷史最悠久的鐵器作坊之一。除了最頂級的刀劍之外,這種盔甲可以擋住其他所有武器的攻擊。這是黑崖學院給我們的告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