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豆(第5/10頁)

過了一會兒,她還是沒有起身,卻是也不叫了,雙手抱頭,無聲在地面輾轉。

暗裏尾隨的阿阮察覺到她不對,打熬不住正想現身,遠處卻跌跌撞撞跑來了趙尹,幾番摸索後,將裸體的柳珠抱在了懷裏。

柳珠在他懷裏簌簌發抖,意識竟也像迷亂了,揪住他的衣領,嘶聲道:“我已經抓住它了!螖魚的眼睛!我娘就曾經拿它給教主換眼,教主的眼睛便好了,一直過了十幾年,都是好好的!而且目力如神,能看見夜裏的飛絮!”

趙尹不說話,只將她抱在懷裏,下巴抵住她的頭發,不住地摩挲著。

“為什麽你不明白,我的眼睛看不見了,是老天給我一個轉彎的機會,讓我遇見你。為什麽你一定要這麽執著?”

過後他輕聲慢語,而柳珠攀著他的臂膀,也漸漸寧靜。

月下靜夜,兩人相互依偎,淡淡淒涼,卻又無限琴瑟和諧。

然而在礁石後面,阿阮卻覺得通體冰涼。

夜風裹著她的小腿,她的胸口緊塞,方才趙尹心底巨大的失落和懊喪就像海浪一般,一波一波湧得她直想嘔吐。

兩天後,漁村驟雨,阿阮沒有帶傘,手捧一件詭異的緊身衣,落湯雞一樣站在柳珠家門口,敲了下門,把衣服放下後立刻閃退。

柳珠關節疼痛,此刻正躺在床上,因為外面天暗,趙尹的眼睛也不便,摸索了一會兒才去開門。

急雨被斜風吹了進來,很快將他半片衣襟打濕,他扒住門邊,猶豫了一陣才拔高聲音,問:“誰?”

門外自然沒人應聲,柳珠有些擔心,強起了身,走到門外。

天際這時響起一道炸雷,夜如白晝,照亮了門口那件暗綠色的緊身衣。

準確地說是綠藻色的一件緊身衣,不知用什麽材料織成,鉤花綿密,連體一件,尾部還有兩個巨大的腳蹼。

衣服看來有些年歲,顏色暗淡不勻,只有胸口繡著的一片柳葉還有三分鮮亮。

柳珠有些蒙了,蹲下身去,把衣服捧在手裏,摩挲了一陣,眼裏這才慢慢浮出淚來。

“這是我娘的水衣,也不知是誰送來的。”她捧著衣服起身,努力平靜,“可能是我娘的故人,他大概不想見我,也難怪,名震江湖的柳如岱的女兒居然淪落成了個漁女,見了面,可說些什麽好呢?”

趙尹不說話,只是摸索著攬住她的肩,輕輕擁著她。

沒有錯,柳珠有個赫赫有名的娘親,因為有胡人血統,所以五官深刻曲線玲瓏,頭發天生卷曲,雖然身形有些過於高大,但一旦穿上她的緊身衣,披散下她波浪一般的及腰長發,那等美艷,真是世所罕見。

江湖上稱她人魚,而她的水性的確冠絕天下,深湖幽海,各樣奇珍異寶,她無不手到擒來。

一個懷璧的美麗女人,頭腦又過於簡單,在江湖上廝混,結局可想而知。

等她明白自己不過是樣被諸多人利用的玩物時,柳珠已經十三歲了。

柳珠長相平凡,並不像她娘親,柳如岱也從沒告訴她生父是誰。

最後一次冒險下海前,柳如岱似乎已經有了預感,將柳珠帶到海邊漁村,買下了一處庭院,在油燈下面,一邊用細齒篦子替她梳頭,一邊告訴她,如果自己不能回來,那她一定要遠離江湖,不要在任何人跟前施展水技。

果然,那日下海,她沒再上來。

柳珠年少,到處央求村裏的漁民下海尋找她娘,結果只在珊瑚叢裏找到了她娘被纏住的一簇長發。

她就這樣,成了一個孤女。

和她娘完完全全不同,她內斂而沉靜,以打魚為生,如果需要下海,也會把頭發仔仔細細梳好,綰成一個髻。

已經整整九年過去了,她從沒想到,她還能見到她娘最後下海時穿著的這件水衣。

過往一切如潮浪一樣湧來,雖說她性子平和,也禁不住越想越痛,最後掩著面,號啕大哭起來。

“我答應過我娘,絕對不會為任何人下海犯險。”過後情緒稍平,她輕聲道。

趙尹的眼角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

“但是有了這件水衣,我再下水去捉螖魚,就不算犯險了。我娘也不會怪我。”

轉眼,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外面突然風停雨歇,一片詭寂的寧靜。

雨後,尤其是暴雨之後,螖魚往往會上浮到更淺的海面。

所有一切,都似乎指向一個隱約的天意。

柳珠的眼淚收幹了,心意也益加堅定,轉身下跪,朝著剛剛透出雲層的月亮,行了一個伏體之禮。

三、趙鼎之死

“我這裏有一些藥汁,是從魚肚裏淬的,用上後你會不疼,但我怕把握不好用量。”隔日正午,漁村小屋,朝陽的窗口,柳珠有些猶豫,“這個我娘沒有仔細教我。”

“那便不用。”趙尹擡著頭,目光平視,無比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