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豆(第4/10頁)

下一刻,這個鮮紅的圓點已經落在趙尹的後脖子上,鮮艷欲滴,似一顆奪目的紅痣。

趙尹覺得癢癢,便伸手來摸,那紅點略微顫動,“咻”一聲就沒進他的血管裏去。

相思入血,還沒到入夜,阿阮的第一個任務就順利完成了。

二、魚的眼珠

福來客棧,正吃晚飯的光景,吃飽喝足的阿阮卻已經靠在床柱上,頭一點一點地開始雞啄米。

因為早先另一只相思豆種到了她的血裏,蘇沫還是有些擔心,所以也不避嫌了,端著他的藥碗,坐在房裏慢條斯理地喝。

果然,沒過一會兒,本來已經歪斜不支的阿阮突然“嗵”一聲坐正了,眼睛圓睜,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蠱蟲入了他的血,所以你身體裏的這只也有了反應。”蘇沫見狀連忙過來,捏住她虎口的合谷穴,緩緩輾轉,“你可能會覺得不適,有點兒想吐,沒關系,一會兒就會好的。”

阿阮還是呆呆的,眸光輕輕流轉,裏面的顏色卻一分分冷了下來,由無憂爛漫,慢慢變成了絕望蒼涼。

蠱蟲之所以叫相思豆,是因為它們一公一母,被種入戀人身體後,即使遠隔千裏,也能感覺到彼此的悲喜。

現在,阿阮的心房就好像被千裏之外誰的一只手握著,正感受著趙尹的悲喜。

一種寒涼,從骨子裏面透了出來,漸漸纏住了她的四肢百骸,扼住了她的呼吸。

“你要分清你自己和他,不要被他的情緒左右。”蘇沫有些擔心,一邊繼續揉著她的虎口,一邊柔聲說話。

阿阮還是呆呆的,好像是明白了,又好像沒明白,看著蘇沫,似乎變了一個人,忽然啞著嗓子道:“為什麽我感覺這情緒不只是他的,我也有過,就好像穿著棉衣浸在冰水裏面,每進一步都要出盡力氣,冷到死,累到死。”

蘇沫色變。

好在只過了一會兒,阿阮就醒過神來,兩手抱住頭,不住地打著惡心。

“你大概又說對了,他不開心,一點兒也不,一口血堵在胸口的感覺……他不是真的甘心賣魚。”仔細體會了一會兒後她道,句子還是瑣碎錯亂,但語氣神色卻是正常了。

“那他又為什麽要去賣魚?”蘇沫出聲,順勢撫平自己的情緒。

“他好像很緊張、很期待……”

“一樣能從柳珠這裏得到的東西。”蘇沫接話,接得天衣無縫。

這次阿阮反應過來了,勾著頭看他,聲音也恢復洪亮,道:“我怎麽感覺你什麽都知道,好像在耍我玩逗悶子?”

“我是在教你怎麽發覺真相。”蘇沫重又端起了他的藥碗,“趙尹的功夫並不很好。如果你實在好奇想要跟蹤他,只須不要離得太近即可。”

夜很深了,雖然已經入了夏,但海邊的夜風還是很涼。

柳珠躡手躡腳地起來,拿梳子蘸了許多桂花油,仔細把頭發梳順,然後在腦後緊緊綰成一個髻。

趙尹和她並不同房,睡在隔壁,柳珠凝神細聽了一下,覺得他應該是睡死了,於是赤著腳,更加小心地走出門去,悄悄帶上房門。

當夜無風,海很安靜,圓月掛在半空,身影倒映在海面,似一對戀人,彼此依偎著緩緩起伏。

柳珠站在海邊,將身上衣物脫盡,爾後雙手合十,伏地向月神行禮。

低聲禱祝了一陣之後,她站直了身體,雙手合緊高舉,雙腳踮起,肌肉緊繃,將身體極度拉伸,到了一支梭鏢的狀態,爾後“嗖”一聲射進了海裏。

夏夜的海水微涼,而且沒有光源,入水很快一片漆黑。柳珠沒在水中,閉目閉聽,急速下潛。

她要找的是螖魚,本來一直結群生活在深海,但在夏日月夜,它們的交配時節,懷孕的母魚往往會上浮生產。

上一次她潛水,就曾抓住過一條,但那魚魚齡太短,最後沒能用上,如果想要抓住更大更有靈性的,她就得繼續下潛,挑戰自己從未到過的地方。

黑寂的大海深處,身體像被千斤之力擠壓,柳珠咬著牙,繼續下潛,直到感覺水波蕩漾,手指尖像被什麽東西麻了一下。

她立刻睜眼,打開一直合緊的雙手。

手掌間的沙蠶遇水,發出淡淡幽光。柳珠目力過人,果然看見在離指尖半尺遠的地方,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直地看著自己。

她再不猶豫,立刻伸出雙手,把這雙眼睛的主人——一條比她手掌略大的螖魚緊緊握住,爾後極速上浮。

因為入水過深,上行又過快,出水後她頭暈目眩,耳朵邊響起無數雜亂的嘯叫,腳步也歪斜錯亂,最後竟失手,沒把魚投進準備好的水甕。

魚兒掉到海灘,掙紮幾下,居然張開碩大的魚鰭,躍出一道弧線,跳進了來潮的海水中。

柳珠看來極度失望,發出一聲慘叫後倒在海灘,兩手抱住膝蓋,身體痛苦地蜷成一團。